“還不明白嗎?”文博簡嘆道:“你們這樣的庸才……老夫走后,文家該怎么辦?”
老父親既然這樣說了,文和仁也只好羞愧地低下頭。
文博簡嚅了嚅嘴,道:“錢承運那樣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賣的人,老夫怎么可能將家族事業倚在他身上?”
“可是我們前幾天才……”
文和仁想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喃喃道:“所以左家和錢家鬧掰,我們選的是左閣老?”
文博簡看著夕陽,默然不語。
文和仁又問道:“可是,為什么我們要假裝選錢承運?”
過了好一會,文博簡老邁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在朝為官,起起落落本是常事。左、錢一開始也是盟友,審王笑案的時候,錢承運敗了,敗了自然要挨些罪名。可是他呢?一點委屈都不能受,轉頭便去支持開立東廠。這樣的行為若是放任下去,左經綸還如何驅使別人?”
“今日,大家說要斗權閹,可權閹斗倒了一個還有一個,陛下身邊又不缺太監。王芳上任才多久,又沒什么惡行,文官為什么要斗他?”
“文官們怕的并不是王芳,而是東廠。唯有錢承運一個,想對付的是王芳這個人。”
“相比王芳。左經綸更急切要對付的,反倒是錢承運。因為他是浙黨的叛徒,不盡快除掉,便馬上會有別的叛徒。”
“同樣的道理,錢承運不僅是浙黨的叛徒,也是所有文官的叛徒。”
文和仁大驚,問道:“這一切,是左閣老布的局?”
“你還是不明白啊。”文博簡嘆道:“為官到內閣三人這種地步,又何必布局?他們向來是四兩撥千金,以最小的力,謀最大的好處。”
文和仁迷茫地眨了眨眼,愈發羞愧起來。
父親說了這么多,自己卻還是不明白……
文博簡也不指望他能明白了,緩緩道:“只有錢承運一人在布局,但他和鄭、盧、左三人比,還差了些火候。這三人的‘勢’擺在那里,這朝中萬事便都是他們的局,遇到的每一件事,他們都能在最快的時間,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所以,錢承運哪怕布下再精妙的局,用在他們身上,最后被套進去的也還是自己。這就好比,三個壯漢正在互相較量,有個小孩拿著棍子沖進了戰局。一開始,或許有一兩個壯漢想借他的棍子打別人,但最后,挨最多拳腳的只會是這個小孩。明白嗎?”
文和仁的聲音便有些吃力起來,低聲道:“孩兒實在是愚鈍。”
“人和人比,不是差在腦袋上。你沒到那個位置,自然明白不了的。錢承運與他們比,差的便是那份格局。”
文博簡似乎不是在對兒子說,而是在自言自語。
夕陽落了下去,天漸漸暗了下來。
“復盤整件事,鄭元化只不過是吩咐了溫容信一句話。若是事成,他除掉盧正初,而事敗,他也毫無損失。”
“左經綸一早就看透了錢承運的性子,知道讓我與他交好就一定能拿到他的把柄。今日若是事成,他除掉盧正初,事敗,他就除掉錢承運。”
“至于盧正初,從一開始就是立于不敗之地,被錢承運推了一下,反手便能將他推倒在地……”
致仕的太常寺卿評點著這些熟悉的人物,眼神中有些向往和回味。
廟朝之上,那些昔日的同僚還在執天下牛耳,自己卻為了給家族子弟讓路,早早地退了下來。
偏偏家中,只有一些蠢材。真讓人遺憾。
“倒是那個王笑,很厲害。”文博簡又將今日的事情咀嚼了一遍,淡淡說道,“年紀輕輕的,周旋于這些老奸巨滑之徒之間,竟還能運用別人的勢,成自己的事……”
過了一會。
老頭子又說道:“值得老夫與他對手。”
夜色沉下來。
月亮從云間出來。
果然,有人來帶走了文和仁。
文和仁進宮半個時辰之后,錢承運以欺君之罪被罷官入獄,進的正是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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