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芊一封一封掃過去,卻見上面都是一些自己從小到大熟悉的將領們的所做所為……
縱使知道人這種東西最是易變,她卻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孟九道:“我說過,陛下沒有選擇,人心散了,他只能登基稱帝才能鎮住這些人,也才有更多有識之人來投奔我們。同理,冊立了唐苙,便得給唐節封一個實權將軍。”
“義父這樣做,是逼著他們不想爭也得爭。”唐芊芊搖了搖頭,道:“立儲之事,最忌舉棋不定。”
“不爭?”孟九輕笑道:“一月之前,唐節遭人刺殺,光要害處便中了三刀,如果不是他底子好,當時便扛不過去。”
唐芊芊想了想,道:“不是老大做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絕對不是他做的。”孟九道:“但旁人怎么想?兄弟倆自己又怎么想?這十多年能并肩作戰的感情難得,但要毀掉它就太簡單了。”
唐芊芊問道:“是劉循下得手的?”
“姓劉的已經占了天大的功勞,對他而言,過猶不及。此事倒更像是某些沒分到大功勞的人做的。這里的大部分人以前都是當匪的,當年為了一口酒肉就能殺人,什么惡事沒做過?如今要爭的可是子孫萬代的富貴,哪個沒點心思?”
“陛下分封兩個兒子,不是最好的方法,卻是不得已而為之。不然照那些人搶山頭的做法,天下未定,兒子便得先死一個。”
唐芊芊搖了搖頭:“如此下去,遲早也得死一個。”
“至少雙方的人還都有盼頭,不至于兔急跳墻。”
孟九有些輕蔑地搖了搖頭,道:“真說起來,都不過是一群作奸犯科的泥腿子。自古以來真正靠著泥腿子成事的可有過?陳勝、張角、王薄、方臘……我算來算去也只有漢高祖勉強算小半個、楚太祖勉強算大半個。我們義軍打下西安城之后,似乎大勢已定,但暗地里人心已經散了。陛下有宏圖大志,但他的難處有幾人知?”
他這番聽起來是在為唐中元分辯,其實想提醒唐芊芊。
沒想到的是,唐芊芊只是點了點頭,道:“農民階級的局限性。”
孟九微微有些訝然,問道:“怎么說?”
唐芊芊捋了捋頭發,低聲道:“我也只是聽一個人提過一嘴,具體的也沒想明白。”
“是嗎?怎么提的?”
“他說……狹隘的、閉塞的農耕環境中,農民是分散的、個體的進行耕作,這造成了他們的目光短淺、安于現狀。沒有確實可行的‘綱領’,沒有長期的堅強的領導核心……”
孟九微微有些驚愕,思忖了良久。
“但任何階級都是有局限性的,那人說我們義軍還算是……積極的。只是需要更先進的階級來領導……”
孟九便問道:“何謂更先進的階級?”
“說是現在還不成熟。”唐芊芊皺了皺眉,也顯得有些困惑。
孟九冷哼了一聲:“說了好像沒說一樣。”
他提著筆,動作卻是又停了停,沉吟道:“我以雷霆手段控制了陜西的瘟疫,沒想到京城竟也沒慢多少……那人只怕不簡單吧?”
唐芊芊一愣。
她沒想到自己特地隱下這方面的消息,孟九卻還是知道了。
師徒二人便沉默了一會。
最后,孟九若有深意地瞥了唐芊芊一眼,搖了搖頭道:“你瞞我也無用,我總有和他交手的一天……”——
義軍諸人在兇險與富貴中感受著內心扎掙的時候,所謂‘更先進的階級’在這片天地間顯得毫不起眼。
事實上,此時世上所有人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階級不階級的。
天地蒼茫,每個人只是在各自掙命。
海浪洶涌,賀琬在大雨中一刀劈下帆繩,向海商們大喝道:“賀某奔走數年,一事無成,如今家族傾塌、盧公已逝……但,賀某已尋得一條出路,明日我便為大家引薦懷遠侯,從此前程功業自取。往后我們必要讓萬國再不敢輕辱,我們必要讓這波濤大海成為楚國海商之天下,漂洋走貨,橫行無忌……”
與此同時,青龍河上雪花紛飛,遠處的衛所里有間屋子燈火如豆,三個年輕的書生圍坐在桌前輕聲探討著,過了一會,有人忽然說道:“我決意不再去考科舉了,一幫文人互相顯擺、選出其中八股作得最好的,于此亂世有何增益?相比之下,若能啟蒙萬萬世人之思想,方可解生黎倒懸之苦、方可顯男兒志向。世有偉業,我愿傾畢生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