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本來只是覺得手酸,想找個太監過來幫自己蓋章。
但見宋信面色鄭重,話到嘴邊便有些猶豫起來。
不用問他都知道宋信會怎么說殿下今日讓太監蓋章,明日便會讓太監給殿下誦讀票擬,后日……
于是再一想,周衍覺著自己既沒有信得過的太監,與宋先生多談難免還要被教導一番,便道:“確實還是孤親自批紅為妥。”
“善,夫民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圣。殿下有圣人之資。”
接著便繼續處理政務。
周衍也慢慢看明白了,這些事無非是因有了銀糧,才如此順利。
父皇自然也明白這些事該如何解決,但就是沒銀子,又能奈何?
而自己能解決,也并非因為自己有什么‘圣人之資’,實則是因為皇姐招了個有錢的駙馬……
耳邊再聽著宋先生說那些冠冕堂皇大道理,他便覺得有些假。
世間萬事,說白了竟還是看庸俗的銀子,好生讓人心涼。
周衍卻還有一樁事擱在心里有一陣子了,此時便找機會問了出來:“王珰如今還在刑部大獄……王家為朝廷捐了這許多錢兩,不如將人放了吧?不然未免顯得孤寡恩。”
這是他掌權之后,第一樁想做的事,想來也只是一樁簡單好辦的小事。
宋禮卻是沉吟道:“此事有礙國法,何況王珍并未提過。”
他其實了解過王珰,也并不想讓那樣的浪蕩子陪在齊王身邊。
周衍道:“但哪怕是孤要收攏人心,也不該等到王家提,王珰……”
“殿下,如今不是操心這些小事的時候。”宋禮正色道。
周衍低下頭。
這一刻,他忽然感覺失落起來。
就算自己是監國了,竟是連唯一的朋友也不能從牢里救出來……
只好無精打彩地繼續蓋章。
正當周衍批紅批到手臂酸軟,便聽殿外傳來了一聲通報:“殿下,戶部主事羅德元求見。”
“允。”
乾清宮中,延光帝倚在榻上。
宮殿之外很安靜,顯然沒有人因為他這個皇帝被軟禁而生出什么亂子,只有殿外有守衛換防時,有隱隱的腳步聲響起,提示著這個帝王目前的處境。
歇了兩天,他氣色確實有好一點,眉宇間的憂愁卻更甚。
心寒、憤怒、頹廢……到現在他已什么都不想說。
陳圓圓見他神色,頗有些不忍,低聲道:“陛下看開些。”
“沒什么看不開的,到了這種地步,朕也該承認了,朕實在不是個好皇帝……”
聲音無力,話語間似有些哀莫大于心死。
往常延光帝發怒、郁悶,陳圓圓還能感覺到他的心氣,如今這一句話,卻是連心氣也沒了。
她驀然紅了眼眶,低聲道:“陛下,臣妾帶你走吧?”
延光帝緩緩轉頭看了她一眼,表情平靜,像一潭死水。
“我們走吧,這京城遲早要破,他們不會放過陛下的。臣妾有辦法能帶你離開……”
“朕知道,但朕,不走。”
這一生歷經無數,整個社稷的重擔壓下來,巨大的挫敗感壓下來,他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最后只是輕嘆了一聲。
“人活著,該認命的……”
武英殿。
羅德元還在為他的天子據理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