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云梯!”
懷里的孩子還在大哭,丁橫一手抱著她,一手扶著極不穩當的云梯,渾身都在顫抖。腳才踏上去,一聲轟響,巨大的木樁砸在云梯上。
云梯倒下,丁橫摔在一片尸體上,好在他爬得還不高僥幸未死,后面又有人踩過來,他躬起身子,將小女娃護在身下。“嘭”的一聲,一具尸體砸在他身上。
“別在那裝死!快上去!”孫三財一手持盾護住頭,一手持刀繼續逼迫。
渾濁的淚水順著丁橫滿是血污的臉流下來,他心里無聲地吶喊著。
“蒼天吶,你開開眼吧……”
德州城內,許許多多人圍在府衙前痛哭。
城中百姓多有親友住在城外,眼看那么多人被裹脅著攻城繼而喪命于城墻下。他們便紛紛跑到外城想求官軍高抬貴手,被官軍驅散之后便跑來哭求齊王。
“殿下!俺姥爺就在城外住啊……他都八十一了啊……俺求你放過他們吧……”
哭聲震天。
耿叔白迅速領著錦衣衛過來驅趕,于是哭聲更是凄慘起來。
周衍聽了心中不忍,不顧勸阻執意出來,第一眼便看到錦衣衛正在拖開一個老嫗,那老嫗手指摳著地磚,指甲早已掉了,血流不止,衣服也被扯破,身上瘦骨嶙峋,卻死也不肯走,不停哀號。
“王爺啊!俺的兒子就在城外啊……他死了俺也不活了……”
周衍頭皮發麻。
他年少血熱,望著那一張張哀求可憐的面容,又聽說城墻上正在屠戮百姓,整個人便魔怔在那里。
好一會,他似乎是在心中作了某個決定。
“去城頭。”
一眾官員心驚不已,連忙把他拉回來,周衍這次卻極是執拗,不聲不響便又往外走去。
宋信是最明白他的,揮退旁人,苦勸良久,最后死死跪在他面前抱著他的雙腿。
“殿下!你不能去啊殿下……此事便算是你去了也與事無補,只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便讓懷遠侯去殺,你只當現在還不知此事……若是以后百姓有怨,殿下只需說是微臣攔著你,到時殿下殺了微臣平息眾怒便是……”
周衍嘴唇嚅了嚅,有些不可置信。
“先生?”
兩個字吐出來,聲音很輕。
“殿下,你明白的……要守城絕不能心軟,此事懷遠侯做得沒錯。殿下若是出面阻攔,德州城或許便因此失守……切不可啊……”
“先生?”
周衍似乎有些疑惑,喃喃道:“你是……我的宋先生?”
“殿下……”
“宋先生以前并非如此教導我的……他說‘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但現在你說德州城破了,我會死,所以,因為我不想死,便要讓人屠盡這城外十萬無辜百姓?然后,為了自己的名聲,我還要殺掉自己的先生?”
宋信抬起頭,臉上也是老淚縱橫。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把齊王教得很好,有志向、肯納諫、懂仁治、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為賢君,但就是太年輕了,年輕不是什么錯,錯的是如今的時局。
時局變化太快,年輕的齊王還沒能適應和轉變過來,不夠虛偽、不夠心硬,換言之便是太天真。哪怕他已經比幾乎所有十五歲的孩子要成熟穩重,但還不夠。
“事不能這么看啊殿下……”
“你是我的宋先生嗎?”周衍又問了一句:“告訴我,我與這城外十萬人,孰重孰輕?”
宋信長嘆一聲,緩緩道:“殿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