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于是低聲說了一會……
事后她才知道,從出府衙開始,就有錦衣衛暗中跟著她,以找到那個車夫。若非有秦小竺庇護,這趟若許還有牢獄之災。
秦小竺本想早些送她回蘇州,也是因為此事耽擱了幾天。正好王笑打算去南京,秦小竺便決定到時帶她一起順道南下……
“這次來徐州一趟,我忽然覺得,廟堂之上誰與誰又有不同呢?以往清談闊論,聽那些文人志士說沈次輔如何高義,到頭來還不是把我們這等人視如貨物。”
李香君帶著關心的神情問道:“你在府衙可有聽說侯公子去了哪里?”
“出門前特地給你打聽了,侯朝宗回了南京,去給王笑辦事。”董小宛道:“他把你當什么了?不說一聲就走?”
李香君輕舒一口氣,笑道:“他是偉丈夫,合當以家國大義為先。”
“香君姐,和我回蘇州好嗎?這些事,我們摻合不起的。”
李香君道:“小宛你想勸我什么?侯公子對家國有義、對香君有情,我即許了他,莫說是一趟渾水,便是山海火海,我也愿隨他趟。”
董小宛關切的目光凝視李香君,道:“侯朝宗沒有他自認為的能力氣度,我只看他在徐州行事,便知他給不了你要的歸宿。”
李香君想了想,溫溫柔柔賠笑道:“前幾日他一時情急才怪罪于你,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你別再怪他了,好不好?”
“我確實是小心眼,但就此一事,可見侯朝宗軟弱、無擔當,那侯老尚書向來以古板頑固著稱,絕不會同意你入侯家的……”
“小宛,別說了。”
“我偏要說,他科舉落第說要娶你,但一有前途仕途擺在他面前……”
顧橫波轉頭一看,見李香君神色難過,連忙打斷董小宛。
“小宛你真是,原本眼界就高,如今更是目中無人了。侯公子怎么論,稱一聲‘江南第一公子’也不為過,香君若不許他,又能許何人?”
董小宛、李香君皆是偏頭不說話,隱隱有些置氣。
顧橫波繼續道:“怎么?人家稱我們一句‘大家’,都真當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到頭來還不是給人作妾的命?就算做妾,低的看不上、高的攀不起,小宛你心氣再高,又能選誰?前陣子,冒辟疆寫了篇華麗文章,說你傾心于他。江南士林一時傳為佳話,你若想尋個別人,誰敢自詡比得上冒大公子?算來算去,冒家也確實是你最好的歸宿。”
董小宛秀眉一蹙,淡淡道:“冒辟疆家中既有賢妻,還每每以此手段沾花惹草、始亂終棄。李湘真付出一片癡情,只得他一句‘名嬴薄幸忘前夢’;吳蕊仙‘自許空門降虎豹’因他遁入空門;吳扣扣、蔡含、王節……呵,我等風塵女子是輕賤,也不是他這般玩了就丟,用來給他堆徹風流才子名聲的。”
“所以呢?他看上你了,你怎么辦?”顧橫波道:“以他的名望,別人誰想納你進門,讀書人便追著譏嘲,誰不怕被譏嘲得體無完膚?若你往后你嫁了別的夫婿,你夫婿再讀他那些傳遍天下的深情詞句,心里做何感想?你日子能過得下去嗎?”
“你看柳如是,哪怕嫁了尚書郎,時人又是如何譏嘲?編排他們‘我愛你烏黑頭發白個肉’‘我愛你雪白頭發烏個肉’,為何?因在他們眼里,只有陳懋中才值得她傾心相許……”
董小宛道:“本就是只有陳懋中才配得上如是姐,那香君姐找的侯朝宗卻是個什么樣的?”
“我是和你說這個嗎?”顧橫波氣笑道,“我們這等人,就只能在這些名氣高的才子里選。至于你,若非有虢國公這樣的人物,誰還敢跟冒家公子爭搶你?今日如果是你說已入了國公府,不同往昔了,倒可以如此高居臨下評點香君……”
“我沒有,也沒想過入什么國公府。”
“那你憑什么說侯公子不是香君良配,她還能選擇誰來?”顧橫波嘆道:“是,你到了王公勛第里走了一遭,眼界不同了,朝堂諸公在你眼里都落入下乘,但別忘了我們身份……這些年,難道不是香君一直護著你?”
董小宛瞥了李香君一眼,低下頭。
“我還不是怕她以后受苦……”
李香君紅著眼,并不應她,向顧橫波道:“我與侯公子是真心相許,非是你想得那般勢力。”
“倒是我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顧橫波掩著嘴笑了笑,道:“行,行,都是我不對,你們好好說,我去喚人添些茶水。”
她盈盈起身,向內庭走去,心想著把侯方域去南京的消息告訴那曹公公。
然而走到一半,裙擺微微晃了晃又停了下來。
為什么?曹公公剛想要侯方域的消息這邊就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