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啟豐神色又是一黯,喃喃道:“哪還有多少人吶,此事千難萬難,別的臣僚們嘴里念著大義,卻個個畏懼不前……便是下官,也明知此事是做不成的,三萬兩籌建新軍……盔甲買不到、火器買不到,連銀子都運不出去,何等可笑可悲?
下官做此事也是膽顫心驚,明知早晚必要事發,落得名敗身死。但眼看天子受委,唯有念著君臣綱常,縱是死也得報君恩深重……”
他神色愈發萎靡,又道:“陛下身為天子,手中無一名兵卒、無一錢銀子,到如今也只剩寥寥幾個固執老臣……我等從不敢奢望能為陛下成事,唯盼著舍身成仁,故而絕不敢讓陛下知曉。萬般大罪,皆在我等臣屬。
下官死后,請靖安王萬不要遷怒陛下……陛下此生,崎嶇于危亂之間,萍流蓬轉,歷經險阻,他天性慈愛,弱而神惠,只請靖安王輔之以德,往后成中興之業……”
王笑看了他一會,到最后只是吐了一句。
“你們所謂的忠君之心,只讓我覺得惡心……”
幾日后平陰縣之事傳出來,成了另一副光景。
平陰縣令楊啟豐伙同鄉紳范學弈等人,私加稅賦,侵吞民脂民膏,并殺害縣典薄劉文、妄圖掩蓋罪行。
大寨村村民晃黑腚跑到濟南告狀,請來靖安王親查此事。一應證據確鑿,并抄出臟銀五十八萬兩,楊啟豐與合謀的劣紳、污吏、惡仆共七十六人斬首示眾……
消息一出,山東震動,時隔一年之后,許多人重新想起來王閻羅的惡名……
看著那一顆顆人頭落地,辛宜學卻有許多不解之處。
他向王笑問道:“為何平陰縣去歲向百姓多收了稅賦,看起來反而比別處更加安定祥和?”
“因為士紳都得了好處……這個世上的老百姓只要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多半不愿鬧事。沒人煸動,自然風平浪靜。所以先賢說我們這一部歷史,是鄉愿與大盜結合的紀錄。”
辛宜學又問道:“既然老百姓有四十石糧食足以活下去,朝廷何不多征些糧用于準備戰事,靖安王還要繼續稅制改革?”
“簡單來說,我要求做到十分,指令到了下面一般也只能做到六分。那就只好要求他們做到十二分,看能不能得到八分。”王笑想了想,又道:“稅制改革也不是為了少收稅,而是為了收稅更加簡化、合理。另一方面,藏富于民才是正理,讓百姓過上了好日子,才知道為何而戰。就比如說晃黑腚,倘若他過的是以前那樣朝不保夕的日子,不造反都算他老實了,指望他奮力為國殺敵,只怕上了戰場,調頭就投降了。”
“但……楊大人似乎已做到了六分?”
王笑默然了一會,道:“他是……我給別人要求的十二分。”
辛宜學微微一驚……
莫乾卻有些竅喜。
他心想著當時自己答應夏向維不揭露其謀劃讓靖安王爭位之事,未必是錯了。
只聽靖安王那一句“狗屁陛下”便可知靖安王之心……
他正想著這些,抬眼一看,只見王笑正用冷冽的目光盯著他,眼神中有些威怒。
“知道我為何殺楊啟豐嗎?”王笑問道
莫乾一時也不知此言何意,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回答道:“他背叛了靖安王。”
王笑語氣轉冷,道:“我若是因此殺他,那你也可殺,王珠、夏向維皆可殺。”
莫乾一驚,忙不迭跪在地上。
“卑職……卑職……”
“劉文忠于百姓,而楊啟豐忠于君王,此二者之間的差別你自己體悟。往后你等再敢行差踏差一步,楊啟豐便是你的前車之鑒。”
王笑說完這一句,翻身上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