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樂一愣。
尼雅哈注視著他的眼睛,又道:“如今天下未定,陛下又是幼沖之齡,故悉事決于睿王。但睿王多病福薄之人,往后這大清的軍國大政,不知由誰決策?”
一句‘多病福薄’,岳樂深吸一口氣,已完全明白了尼雅哈的立場……
他恍然想起,眼前的葉赫那拉·尼雅哈是孝慈高皇后的侄子、是先帝的至親,必然也是擁護陛下血脈,豈能是睿王一系?
先帝畢生經營,致力廢除八王議政、集皇權于一身。如今先帝雖崩,遺澤之厚遠超自己的想像。
這大清朝看似臣服于睿王,但暗流中多少人在蠢蠢欲動?
他們在等什么?
等睿王平定天下,然后……狡免死,走狗烹?
……
眼看岳樂不說話,尼雅哈又道:“等攻下大同,擊殺唐節之后。睿王系社稷于一身,是不會親自南下的,在我想來,應該會封你三哥博洛為主帥。
說起來,饒余郡王的幾個兒子真是個個出色,博洛屢立大功,眼下也終于得了睿王重用了,這是好事。
但我們更欣賞的還是貝勒爺你,你是當今大清最出色的宗室子弟,文韜武略、屢立大功,卻不受重用,陛下恨不得立刻親政為你封王。”
尼雅哈沒有說‘我們’是誰,但結合他的前一句話,意思顯然更明白了。
等天下平定,大可誅多爾袞,請你代表宗室為議政親王,決策軍國大事。
岳樂心神一顫。
他明白,陛下不可能親口說出這些話來,無非是其身后之人布置的。
哪怕如此,他也覺君恩深厚,熱淚涌到眼邊,讓他眼框發酸。
他并未馬上回復尼雅哈,這些事心里明白也就可以了。
“謝陛下厚愛……”
兩人收拾情緒,話題又回到民生戰事上。
尼雅哈道:“貝勒爺前次上書,陛下也深受觸動,稱贊你‘眼底窮荒皆赤子’,但……時機未到,且先忍耐。
睿王性格暴虐,但這是打仗,當時秦國削平天下又何嘗不霸道?要想銷兵戈、與民生息,該在天下平定之后,到時由我等后進之輩經營,使大清基業永固。”
岳樂道:“我只怕睿王如此施政,到不了削平天下的那一天啊。”
尼雅哈道:“前陣子,范大學士上書,曰‘治天下在得民心’,你以為他是在勸睿王停止占房圈地嗎?后一句才是真知灼見,謂曰‘士為秀民,士心得,則民心得矣’,所以,范大學士談的是今年的科舉之事……你看王笑,只會拉攏下民之心,我們卻可得秀民之心,孰高孰低,一眼可知。”
“受教了。”岳樂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所以啊,我們有分寸的,睿王也有分寸,只要‘秀民’歸心,那些斗升小民,暫時就隨他們去吧。”
岳樂嘆道:“只希望早日能四海平定。”
尼雅哈道:“今日我與貝勒說這些,也是一個提醒……睿王已下了令,命我們這兩日就驅趕漢人攻城,破城之后大同也是必定要屠的,以免事情傳出去于大清聲望有損,你到時不要觸怒了他……”
此時清軍大營之外,三萬多難民被驅集在一起。
這些人多是從大同四州七縣等處被趕過來的,擁擠在荒野上,哭聲震天……
蘇簡與石夢農正蹲在人群中。
他們是在山野里走著走著,就被清兵捉起來了。
他們長了不少虱子,咬起人來疼得厲害,加上風餐露宿地趕路,肚子也餓,身上被野獸咬的傷口也開始潰爛……
如是種種,兩人只覺得活得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