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話到這里,忽然問道:“江南有一位大儒,叫宗太沖,你可聽說過?”
胡敬事拱手道:“梨洲先生學生聞名已久。”
“我卻是近來才知道他,看了他幾本著作,很受觸動。”
王笑站起身,從書架上拿出幾本書,遞在胡敬事面前。
“這幾本書你該看看,比如這本《原君》,抨擊君王‘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從根本上否定了家天下的合法性。
‘帝王一家之法,乃非法之法,當以天下之法取代一家之法’已有了立憲的主張……
還有顧寧亭這本,‘以天下之權,寄之天下之人’,雖不敢直接否定君權,但也是民主思想啟蒙的開始了。”
胡敬事一愣,攤開書本一看,映入眼簾的就是王笑用紅筆圈出的一句話。
“我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
只一句話,他看得血脈噴張,不由道:“梨洲先生果然……果然……振聾發聵!振聾發聵!”
王笑他顯得有些欣慰,踱了幾步,道:“我沒想到,這些思想不是從我治下開始傳播的,竟然出自江南東林黨人。”
“因為江南文風昌盛,但科場黑暗。”王珍道:“宗太沖、顧寧亭等人,皆是身負大才而名落孫山,宗太沖嘗言‘憤科舉之學錮人’,想必這次來考官的,許多都是他的弟子。”
“不錯,這幾本書只有手抄本,都是他們的弟子帶來濟南的。”王笑道:“我打算將它們刊印出來,流傳于世。”
他其實有些興奮,因此雖與胡敬事說“時間不多”,但還是先推薦了這幾本書……
王笑當然也喜歡享受權力。
如果不是知道兩三百年以后自己有家國要承受怎樣的恥辱,他當然也想要‘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
偏因他知道后來的歷史,所以看到自己的家國原來早已有這樣的先覺者,他才會感到振奮。
民主啟蒙從來不是“舶來品”,東方的思想至今依然在閃爍著熠熠光輝……唯有置身歷史洪流,才能感受到這其中的驕傲。
我們本不該由西方人來給我們開啟民主,我們不是‘國人愚昧,沒有民主土壤’,我們的人權著作比西方還早整整一百年……
推薦了書,王笑轉向胡敬事。
“宗太沖、顧寧亭終究只是少數人,他們的想法還有很大的局限性。你和孫知新是真正接觸了最貧苦的百姓,實踐出真知,你們該像他們一樣,先整理出理論體系,再去尋找最適合當前情勢的路。”
“學生不明白……”
“這次讓你來濟南,是要告訴你,不要再去建你們的空想國了。如今我已有足夠的權柄,可以允許你們成為在野黨,參與到朝政的討論中。”
“可是,學生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你就自己慢慢想,路還很長。”王笑道:“我最后和你說兩句。”
“第一,我要一統天下,你告訴孫知新,在我收復中原之前,停止他在做的一切;
第二,以后你們可以借助我的權力了,著書、傳播、為天下啟蒙。
總之,以武力平定天下由我來做、以文章開啟民智由你們來,這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孫知新的節奏不對,太快了,我要他按我們的節奏來,懂了嗎?”
“不懂。”
“往后天下將由我獨裁。直到我認為各方面時機成熟了,再行大變革之事。”
“何謂‘時機成熟’?”
“生產力達到、思想程度達到……辟如,有人要復辟稱帝,天下間人人喊打喊殺之時,就是時機成熟。”
“那要多久?”
“看你們,五十年,一百年?”
胡敬事又問道:“若是晉王在騙我們又如何?”
“你們那六千余人的小村莊,我特地把你叫過來騙你?我都把兒子送去你們那拜師了還不夠誠意?”
“若晉王以后反悔又如何?”
“那我現在推平你們,你又如何?”
“……”
胡敬事又問:“晉王為何不直接建立一個民主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