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罪臣……罪臣……”
賀琬本來有很多很多話想對王笑說,他醞釀了一整夜的肺腹之言,想要訴說他的忠忱、擔當,私心里也確實覺得晉王有些濫好心。
可現在,他張了張嘴,卻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說什么呢,什么金本位銀本位的一時也不懂。
倒是自己沒有殖民地,去給別人販奴賣那點銀子得不償失,這一點聽明白了。
晉王果然還是高深莫測,高深莫測……
六年前,第一次見王笑時,賀琬不過三十出頭,那時候他意氣風發,桀驁不馴,鮮馬怒馬,一擲千金。
這些年他也是日漸手握重權,他收復琉球,坐鎮一方,號令一下,旌帆蔽空。
他家中收容各國姬妾數十人,東洋的,西洋的,黑的、白的,各式各樣應有盡有,那些美人從來都跪在他腳下,視他為主人。
活成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賀琬也還是告訴自己,不要驕傲自滿,要獨慎、要自省,君子戒驕戒躁。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為大楚、為晉王地苦心經營。
然后一回頭,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狂悖到這個地步了。
自己前半生飽受欺凌,掌權之后以更殘酷的手段把這些欺凌施加于更弱者,美其名曰為了家國。
若真如此也就罷了。
可是,錯了啊……
自認為最懂晉王的高瞻遠矚,可還是擅作主張,私心里還不是以為自己比晉王更殺伐果斷?
想到這里,賀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剩下一片更咽……
“罪臣……罪臣……罪該萬死……”
王笑低頭看去,看到的已不再是六年前那個鮮衣怒馬的賭公子。
如今的賀琬體態發福,長年的海上生活給了他太多的病癥,口腔潰瘍、關節炎、風濕病、胃病、濕疹……
入目所見,是浮腫的眼袋、潰爛的嘴角、稀疏的頭發、布滿蘚斑的一雙手。
他才不到四十歲,看起來比侯恂都老……
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有些可憐,但就是這么一個看起來很可憐的人,幾天前還坐鎮東南,手握數十萬人生死,一聲令下就釀造無數更可憐的人。
王笑于是又踹了他一腳。
但這一腳踩在賀琬肩上,想到他有肩周炎,王笑還是收了幾分力道。
“罪該萬死?你的罪名已經定下了,滿朝文武為你爭論了一整個早上,沒有要你死。”
賀琬哭道:“那是……晉王仁厚,從輕發落罪臣……”
“不是我仁厚。”王笑道,“我本來殺把你千刀萬剮,是陛下宅心仁厚,主張從輕發落。”
賀琬沒聽出王笑話語里的玩笑意味,抬頭看去,只見龍椅上端坐的木頭皇帝不喜不悲的……讓人不知說什么好。
他都還沒來得及震驚于皇上變成了木頭,就被王笑一頓連踹帶罵,一時心緒茫然。
王笑又道:“說說吧,知道以后該怎么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