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遼東,我每一次打仗都輸給建虜,那時候,我總是敗給皇太極、多爾袞,一上戰場就覺得恥辱。
拼死打仗只會受到朝廷的苛責,反而是那些只會推諉的文官不停加官進爵。那仗打得讓人透不過氣。最后,我干脆投降了……”
秦山河說著,沉默了好久,又道:“當時我如果死在沈陽。叛國、弒父……我這一輩子的惡行,比孟世威還要惡上百倍。”
王笑看得出秦山河不太高興。
江南這仗怎么打都不怎么讓人高興,他在孟世威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在這亂世之中掙扎卻無能為力。
秦山河又低聲道:“晉王帶我離開遼東,托付信任。但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我何德何能得到贖罪的機會……”
“我怕的不是孟世威壞,而是他壞的理所當然。”王笑道。
“壞的理所當然?”
“嗯,一個人這樣,那是這個人壞。所有的軍頭都是這樣,那就是制度的崩壞了。”
王笑伸手在秦山河肩上拍了拍,又道:“不過,你和他不一樣,你不覺得作惡是理所當然。”
“晉王……”
“嗯?”
“我來是想說……我雖年長你一倍,但視你為再生父母。”
“別矯情。”王笑找了個酒囊丟過去,道:“我還以為你是來怪我不完全放權給你、還跑過來督戰。”
“斷不敢做此想。我是罪人,沒辦法獨自統率大軍南征。這也是今夜我想對晉王說的。接下來征伐江南,是否換別人掛帥?”
“什么罪人不罪人的,你不必考慮。”王笑道:“江南這一仗,我本來想過就交給你指揮,我就不來了。之所以我親自來,確實是因為不放心。但不是不放心你。”
“我不明白。”
“怎么說呢……我們這個楚朝病了。
現在回過頭想,皇太極、多爾袞也沒什么厲害的,如果不是我們這個楚朝出了太多問題,我們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剿滅他們。
前些年我們打建虜,看到的是兇狠;打反賊流寇,看到的是貧窮;如今打江南,是腐朽。
而這個腐朽不僅是江南的問題,它是我們整個楚朝的問題,南方呈現的只是更典型一些……”
王笑說著說著又停下來,緩緩道:“這輩子我也是第一次到長江邊,還沒去過更南的地方,有些事還說不清楚。
就說我目前看到的吧,江北四鎮和孟世威這樣的軍閥,就代表著我們楚朝的一種病。忠君報國不得好死,虐民怯戰反而大富大貴。
還有孟不拙船上那個被軟禁的……叫什么來著,元季通。九江總督嘛,看起來忠君體國、體恤百姓。
就是這個元季通,苦求孟世威不要屠戮九江百姓。
但也就是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什么?他說‘齊王周衍是先帝庶子,隆昌皇帝才是先帝嫡孫’。
在我眼里,這重要嗎?皇帝都被我換成木頭了。
可這在元季通眼里,這是天大的事,是正統,是國體。他要揪著這個問題和我爭到天荒地老。
這人要是在我們朝中有點權,又要和我內斗不休了。
我們多得就這樣的大儒,元季通還算好的,南京城里,比他蠢比他壞的比比皆是。
就這樣的大儒指揮著這樣的軍閥,當然打不過多爾袞,換任何一個垃圾打過來,他們都打不過。
我們打敗多爾袞之后,軍中許多將領就松懈了。秦玄策天天推牌九,人都胖了一圈。但他們不明白,我從來沒把多爾袞當成什么了不起的對手。
更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的頑疾、病根還在江南,還沒治好。
總有人拼了命地想去當軍頭、文儒、老爺……想當人上人,然后呢,附在家國身上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