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是這樣圓滑……圓滑過了頭,反而沒什么好談的了。
此時菜還未上全,案上已擺著幾道美味佳肴,雪白的魚肉在紅湯中看起來極是可口,一隊舞姬翩躚入堂,肌膚如魚肉一樣白……
王笑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我還有公務,告辭了。”
“晉王,宴席還未開場,不如看過下官特意準備的表演……”
錢謙益話音未落,王笑已擺了擺手向外走去。
“算了,天太晚。”
一路出了錢家別院,外面是傍晚時的金陵街景,頗為悅目。
九月下旬的氣侯溫潤,風吹來都是軟綿綿的。
這里的朝堂人物也是這般軟綿綿的,說話做事如同打太極拳一般,春風化雨。
王笑的耐心也一點點消耗下去。
他自認為已經非常給錢謙益臉了,既免了其人卑恭屈膝投降清廷的尷尬,讓其還能繼續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來當士林領袖。
今日還特意上門赴宴,給足了顏面。
可惜,他給了錢謙益這個機會當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對方卻只想擺開盛筳,當一個酒肉之交。
對這樣的人,王笑心里只有一個四字評語,雖然這四字顯得他有點狂,他平素也很少用。
不識抬舉。
柳如是站在遠處的閣樓上,看著那位晉王帶著一眾護衛離開別院。
她雖不明白為何才開宴晉王就馬上走了,多少卻還能猜到是他與自家相公政見不合。
柳如是于是下了閣樓,往大堂走去。
入秋時節,天黑的很快,才這一小會兒,夜幕就籠罩下來。
堂中有婢子點了燈,卻見錢謙益一臉黯然地坐在那兒,像是有些失魂落魄。
他看著燈火,嘆息著,低吟了一句。
“白頭燈影涼宵里,一局殘棋見六朝。”
“相公又有佳句了。”柳如是說著,舉步過去。
她從門外走到錢謙益面前,走了十余步。若是平時,她大抵要作一二佳句與他應和,今日卻沒這樣的底氣。
畢竟剛才離開的那位客人幾首詞作都是驚天動地的千古名篇,她覺得自己夫妻二人若再在這里詩歌相和,有些班門弄斧了。
這種奇怪的心思也沒甚好說的,柳如是卻能聽出錢謙益這一句詩中那種懷念前朝之意。
夫婦兩人對談了一會兒之后,錢謙益終是忍不住對自己的側室感慨起來。
“晉王要催繳欠稅,今日我雖把他應付過去,只怕也失了他的器重。”
柳如是寬慰道:“那相公不必再費心仕途如何?幸好往后天下安定,也可謂是功成身退。”
“我遺憾的不是仕途啊,乃是擔憂江南再起變亂。”錢謙益道:“便說這催科,于招撫相妨。如今局勢不穩,本應以招撫為主,晉王卻急于催科,豈是善政?竭澤而漁,明年無魚,豈不痛哉?”
他撫了撫長須,以憂國憂民的語氣又嘆道:“江南賦稅冗重,除了必要征的賦役,雜派更是五花八門,就是名門望族也常因重稅而陷入窘境。前些時日好不容易才緩下去,如今催收,免不得落一個魚肉百姓的專制之名……”
柳如是卻不再像平日那般順著錢謙益應答。
她記得當年鄭元化要收織稅,自己夫婦就議論過此事。當時她擔憂的是變法不動根本,織稅最后還會落在貧苦織工頭上。
但如今情況顯然是不同了。
她平時偶有與董小宛、李香君通信,對北方的情況也略有了解……因此,心里便不太認同錢謙益所言的“追繳欠稅是魚肉百姓”的說辭。
簡單來說,能欠稅的人,都是有能力收買胥吏的門戶,要把這欠稅追回來,與百姓何干?
可笑的是,當時江南士紳反了鄭元化,明著是討伐鄭元化“專權”,可最后鄭黨一倒,唯一留下的政策竟是保留宰相,追繳欠稅之事反而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