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如果陳蘭統領所有戰兵坐鎮前線,萬一他轉而與曹公交涉,以雷氏闔族的性命交換自己的體面投降,那會是何等可怕的場景?沒人能夠限制得了他,那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說到底,眼下這時候,忠誠可靠比什么都重要,雷氏宗族絕不會容許一個外人攫取大權。
可這理由又萬萬不能宣之于口。如果陳蘭都不被信任,那豪族聯盟還有必要存在嗎?只怕與會的首領們頓時就要散伙吧。辛彬悲哀地認識到,整個江淮豪族聯盟,就像是一頭拼湊起來的怪獸,看似四頭八角,十分兇惡,沒有大敵威脅的時候,也能夠踴躍如狂,狺狺而吠;但那都是假象而已。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長久以來潛藏的不信任和種種怨氣、私心都會爆發。
能夠壓制他們的,只有靠首領的個人威望,可是垂垂老矣的雷緒哪還有威望?就以現在來說,陳蘭竟然跳過雷緒,而直接逼問身為雷氏家臣的自己,這難道不是一種挑釁嗎?辛彬望了一眼上首處懨懨欲睡的雷緒,壓抑不住心頭的哀慟:差不多了,宗主堅持不了多久,這個軍議會作出什么決定都沒有關系,重要的是不能讓陳蘭等人知道宗主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堅持,重要的是維持住淮南豪右聯盟的局面,不能讓這數萬人哄堂大散!
“辛君,不是我要急躁,而是軍情如火,不能耽擱!”眼看辛彬言語敷衍,陳蘭踏前一步,厲聲道:“我們晚一些決斷,斷后的將士便多一些死傷,所有人都多一分危險!我不明白,你們究竟在猶豫什么?”
他轉身朝向雷緒:“將軍,你何不說句話?”
雷緒勉力支撐起身體,辛彬慌忙過去攙扶著他。他看看陳蘭,想要說什么,卻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吐起來。伴隨著咳吐的,是難以形容的腐臭氣息,還有他胸膛中呼嚕呼嚕的可怕聲響,仿佛那不是肺臟,而是一具被浸泡在沼澤污泥中的破碎風箱。
一名侍立在雷緒身后的女婢端著銅盆,湊近了伺候,又有人偷偷地把帳幕掀開些,透進些許新鮮的空氣。
陳蘭凝視著自己的老搭檔,過了半晌,才長嘆一聲。帳幕中高高低低的吵嚷聲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沒有心思再爭執。過去的十余年間,雷緒都是這些豪右們無可爭議的盟主,如今雷緒病重到難以支撐,每個人聽著他慘烈的咳吐聲,心底都有強烈的惶恐不安。而這種惶恐不安,又會迫使人們胡思亂想,將許多不該存在的選擇拿到臺面上來。
過了半晌,雷緒的呼吸才略微平穩些,可是看他神情昏沉的樣子,恐怕一時真的的無法決斷。眾人依舊只能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