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點了點頭。
龐統又道:“在赤壁戰前,玄德公倉皇如喪家之犬,身邊可任事者,唯孔明、麋竺、簡雍、孫乾等數人而已;戰后,玄德公在公安設立左將軍、荊州牧府,遂有諸多顯要職務虛懸以待。玄德公求賢若渴,更是不吝給出諸多優厚承諾,對士子們大加超拔擢用。于是荊襄大族往往舉族南下投靠,一時間勢若百川歸海,仿佛成日里君臣相得,其樂融融。”
“確是如此。士元,你繼續。”
“然而他們拋棄了荊襄的產業闔族南下,只換來州郡的官吏職務就夠了嗎?那肯定是不夠的,宗族中還有一張張嘴等著吃飯,只靠官吏俸祿的話,彼輩個個都要凍餒而死了。是以他們必定要在荊南各地設立田莊、兼并山林、招攬徒附、壟斷商路,以重新奠定家族的基業。但長遠來看,玄德公卻并不能夠滿足他們的要求。要知道,玄德公所據有的領地,終究不過零陵、桂陽這兩個郡,外帶幾處零散割裂的土地罷了,此外再沒有可供發展的余地。再考慮到這些地方還有本地豪強盤踞,不斷侵奪土地人口……玄德公還能夠讓出多少利益,交由荊襄之人分割享用呢?”
龐統舒展袍袖,信心十足地道:“所以,敢請將軍放心。假以時日,我們定能看到玄德公的荊州領地內訌頻發,群臣離心的場景,豈不聞: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到時候,恐怕那些南下的士子們發覺自己為玄德公所誤,又會紛紛轉頭北來江陵,亦未可知也。”
周瑜輕笑一聲:“士元所說的,雖屬砌詞安慰,卻也有些道理。可惜……”
龐統聽周瑜語意似有轉折,連忙問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們并沒有假以時日的余地。”周瑜將龐統撿起的書簡遞了過去:“士元,請看。”
龐統接過書簡,一目十行看完,當即皺眉:“吳侯以車騎將軍東曹掾、徐州治中從事步騭任鄱陽太守,在鄱陽水軍大營編練精銳,打算經過湘水、靈渠而至西江,進而揮軍攻略交州?”
他拿起書簡反復再看了兩遍,終于忍耐不住性子,大聲道:“此前往江淮的推進,已經虛擲了許多力量,卻一無所獲。現在又要派遣軍力去往南方的荒蠻之地?那種地方,就算取得了,又何益于江東?而江東的力量,哪里能支撐得了三個方向的同時擴張呢?這是荒唐之舉!愚蠢之舉!將軍,你該上書吳侯,切言其不可。我們沿江西進的大略,決不能胡亂動搖!”
以他區區郡功曹的身份,竟敢直言痛罵吳侯的政略為荒唐愚蠢,可說是極其狂妄了。
而周瑜凝視著竹簡,許久才道:“我們控制不了荊州,又如何談得上進取益州呢?何況那劉備寄寓荊南,有似虎踞,實難應付。至尊有意于南北兩面,實屬無可奈何。說到底,眼下想要維護溯江西進的大略,只有一個辦法。”
龐統雙手按在地面,前趨身體:“什么辦法?”
“在最短時間內壓制荊南全境,逼迫劉備俯首,再挾裹劉備之兵,共伐益州。”周瑜重新提出了這個已經討論過百數十回的目標。
龐統重重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