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渠城不大,城池周回僅四里,城內一個個里坊都有高而厚的墻垣,被縱橫的道路分隔開。其中有一些里坊是屬于官家的縣寺、倉庫、軍營、馬廄等,還有一些是百姓的居所。
這些里坊大都以姓氏為名,或曰:“馮里”,或曰:“許里”。每一處里坊,便是一個大姓聚族而居之所。這樣的里坊原本有十四個,有一處在前幾日被雷遠令人改建為了軍營,還剩下十三個,占據整座城池里坊數量的半數出頭。
蠻夷士卒大舉入城以后,沿著道路狂奔向前,可道路上沒有任何抵抗。他們下意識地跑著跑著,直沖到另一頭的城墻,然后被城墻上如雨的箭矢射退。
他們想象的那種闔城大亂,百姓奔走,可供肆意劫掠的場景沒有出現。當他們退回到距離城墻稍遠處,向左右看,全都是高聳的夯土墻垣。有人發現了墻垣下的門,猛地沖撞了幾下,門板紋絲不動,后面顯然被堵死了。
接著該怎么做?
蠻夷士卒們茫然地站在原地。
較之于繁華地帶的城邑,如宕渠、漢昌這種嵌入蠻夷境內的小城在規模上自然遠遠不如。但這些小城以軍事屯堡的形式出現,在建設時就極度重視防御。尤其宕渠城,五十年前由時任車騎將軍的馮緄集合當地大族,協力增筑過一次,著實堅固。
最先殺進城里的蠻夷士卒還在猶豫,后方更多的人沖進來,與前方的人們擠擠挨挨地撞在一起。他們向城墻發起再一次的沖殺,可那么多人擁擠在道路上,城頭的弓箭手幾乎不用瞄準,每一張弓,必中一的。
他們的沖殺甚至到不了連通地面和城墻的踏步,就再度潰散了。
有幾個首領模樣、地位較高的夷酋暴躁喊道:“把火把滅了!快把火把滅了!”
本來位置就低,還舉著火把,那是真拿自己當箭靶了。其它人反應了過來,連忙把火把丟在地上。有些人太過急迫,甚至用光著的腳底去踩踏,顧不得腳心燙出了燎泡。
可火把滅了以后,又該怎么樣呢?
士卒們滿心殺戮和嗜血的念頭,就在沖進城里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變成了野獸。可視線所及之處,只有獵人,沒有獵物。
里坊的墻垣雖不如城墻那么高,但因為城里的道路窄些,抬頭去看,就顯得墻垣特別高聳,仿佛馬上要坍塌下來、把眾人壓倒那樣,令人震駭。
“爬進去!翻墻頭!”夷酋叫喊著,向靠近的一處里坊奔去。
蠻夷入城的時候,一處處里坊都寂靜著,沒有任何反應。但是當他們試圖翻墻進入里坊內部時,激烈的戰斗忽然就爆發了。
蠻夷們或者攀援坊墻外的樹木,或者用手中的長矛長槍作為支撐,向隨便某一處接近的里坊進攻。但里坊內部顯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大量的土塊、石塊從坊墻投擲下來,砸得進攻者們抬不起頭。
有一些蠻夷具備攻打漢人城池的經驗,他們在進攻之前就砍伐樹木,用草繩捆扎成了長長的梯子。當梯子搭上墻頭的時候,他們把刀斧之類武器咬在嘴里,手腳并用地沿著梯子踴躍向上,很快進入墻垣的內側。
在里坊中據守的宗族部曲與他們展開廝殺鏖戰,時不時地將一些受傷的蠻夷士卒從墻垣里扔出來。他們有時候濺著血,有時候慘叫著,重重地砸進進攻方的密集隊列里,帶倒許多人。
更多的戰斗直接在墻垣頂端展開。在狹小的空間內,雙方誰也不肯后退半步,刀槍并舉,斷臂殘肢飛舞,哀嚎和吶喊此起彼伏。熱血在墻垣頂端的平臺漫溢,順著墻體流淌到地面,在夯土的墻體上留下痕跡,像是鮮紅的瀑布。
大量蠻夷士卒還在往城里涌。他們的作戰方式,與此前雷遠所見沙摩柯下屬的那些餓鬼并無不同,純粹就是靠著人命來堆疊。而一處處里坊墻垣高聳,墻后的豪族部曲各自奮戰,似乎短時間內沒有動搖的可能。
馮習嘆了口氣:“可惜。這種喊殺聲,一聽就不是大隊人馬有序對抗發出的。如果徐晃再靠近一點,就應該發現不妥了。”
馮習身為曹軍降將,曾與兄長馮楷共領一軍,參與過河北、中原的多次戰役,與徐晃打過交道。他深知徐晃雖然勇猛,卻先為不可勝然后戰,恐怕不是那種輕易會中計的尋常庸將。
雷遠點了點頭。
這時候雷遠和馮習帶著扈從親兵們,沿著城墻頂端的道路慢慢前進。
天色似乎有些亮了,走在平坦的城頭,已經無需松明火把。城頭上有數百名弓弩手,他們隨時警惕關注下方,往復奔走著,保持著箭矢的密度,以免被蠻夷覷著機會,殺上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