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正待回答,隔著數十丈的水面以外,某處土崗后頭忽然傳來長短交錯的尖銳聲響。乍一聽,像是某種野鳥在尖叫,其實是交州軍斥候發出的唿哨聲。
那是又有敵人接近的告警。
看來,曹軍的領兵大將已經很不耐煩了,他們派出的部隊愈來愈多,也愈來愈往淯水東岸密集的水泊間深入。
丁奉再怎么好斗,也沒法再堅持下去。他捂著自家破損的兜鍪,帶領部下們登上預先準備的木筏,開始往水道后方撤退。
與此同時,曹軍的第三支部隊則出現在了遠處的河灣,但他們畏懼交州軍的勁弩強弓,一時并不急于追擊,只是虎視眈眈地慢慢行軍。
因為水勢持續下降,他們中的半數已經不用舟筏而步行。甚至有幾名軍校騎著戰馬,沿著地面較干燥的高處前進。
曹軍行進的路線,距離雷遠所部直線距離不遠。隔著密集的蒹葭,可見曹軍身披的甲胄、手持的武器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寒光。
因為兩處之間有沼澤和繁復水道阻隔,雷遠并不擔心這支曹軍攻過來。但他并無意打一場預算以外的遭遇戰,影響后繼的一系列軍事安排。于是他稍稍舉手,示意扈從們安靜,莫要露了形跡。
霎時間,他身后聽不到一點說話的聲音,連走動聲、甲片碰撞聲都沒有了,全都隱藏在了風聲當中。
叱李寧塔正往嘴里塞了整張烤餅,他不敢咀嚼,只能咧著嘴、瞪著眼,等待雷遠的手放下。等著等著,一縷口水從他的嘴角垂下來,慢慢滴落到胸膛的甲胄上。
須臾之間,第三支曹軍抵達了此前的戰場。
戰場上橫七豎八地堆積著尸體,有些甲士們亂哄哄地分散開來,搜索著交州軍將士的尸體,揮刀割下他們的頭。有一名交州軍的小校并沒死,只是重傷暈厥,這時候猛然驚醒,竭力狂喊掙扎,好幾名曹軍甲士撲上來搶著砍他的首級,混亂間彼此喝罵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達成一致意見,一起摁住那名小校,將他殺死了。
待到戰場上的首級都被收攏,曹軍繼續啟程,追著丁奉所部遠去。
雷遠冷冷地凝視著這場景,臉色有些發白。
但他始終舉著手臂,勒令部屬們不言不動。
從頭到尾看下來,這一支兵為數不少,足有一千五百余人的樣子,且甲士占了兩三成,其中還有一些人戎服雜亂,頭頂髡發,面容十分猙獰,像是被曹軍征召的北方異族勇士。那領兵的將校身材高大,形貌極其威武,手中持著一桿粗大的馬槊,顯然是曹軍中出眾的猛將。
交州軍分散到現在這地步,已經沒法與之力敵。包括雷遠的本部在內,各部都只能穿插避戰,拖延時間。
雷遠靜待他們離開,才放下手臂。
身后最先響起的,卻不是憤怒喝罵,而是許多將士同時間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好像一陣風刮過的聲音。
叱李寧塔抬起頭,詫異地看看四周,然后吭哧吭哧地嚼他的烤餅。
叱李寧塔一向都不用腦子想事,但他對身邊環境判斷,有著獨特的本能。他感覺到了氣氛有些古怪,卻沒有能力去辨析,這古怪究竟從何而來。
而馬忠神情一凝。剛才這情形,顯然是將士們因為避免一場遭遇戰而慶幸,這種細微的動作瞞不了人。
從昨夜開始,雷遠直屬的兩千余人部隊在蔡陽、湖陽兩城之間移動,先后牽制了曹軍兩支較大規模的部隊,并進行了四次遭遇戰。
很顯然,將士們已經疲憊了,他們的斗志也在持續的削弱中。何況,箭矢和糧秣物資都如流水一般消耗,目前看來,再過三五日就沒法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