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一死,扈從們更是慌亂。
曹操身邊的武力,以許褚所領的武衛營最為勇猛強悍。但許褚這時候被隔在稍遠處,他的武衛營又因為分頭控制拒柳堰營地的需要,臨時分散開了。此時曹操身邊的,都是些高官貴胄、世家大族子弟組成的扈從,平日里自然允文允武,風儀雍容,但在這時候,他們的勇敢耐戰程度,未必及得上一個普通老卒!
曹操用力將短戟插進地里,飛快地脫下錦袍,喚人急取甲胄來。
“大王!大王!怎么辦?”一名少年親隨偏在他身邊六神無主地嘶喊。
這親隨性格溫順,平日里服侍也講究,去年起曹操頗推崇出窈入冥的神仙之道,日常接觸一些服丹、氣功、房中術之類的方術,這親隨鞍前馬后效勞,頗得曹操的喜愛。
但這會兒曹操哪里聽得了這個?
他翻手拔出短戟一揮,戟上小枝砸得這親隨滿臉皮肉綻開,牙齒飛舞。他手持帶血的短戟,厲聲喝道:“此時此刻,軍中沒有大王,只有和你們一起奮戰的曹將軍!再敢稱大王者斬!”
正待再吩咐幾句,忽見百數十步開外,被交州騎隊遮蔽的另一處營地間,許褚已然重整了隊伍。隨即他又聽許褚指著自己所在的方向連聲大喊:“步騎各隊隨我來,向魏王靠攏!”
許褚是武衛將軍,他這一喊,好幾處營地的將士同時都作出了反應,竭力向曹操靠攏。
這倒是個好消息,曹操剛挺身直立,想要召喚許褚快來,隨即又見到眼前的光線忽然一黯……
就算已經到了下午,天色哪有黑的這般快法?
曹操心念一閃,手上甩脫了短戟,身體已立即就地翻滾。
畢竟他是久經沙場的老手。雖然這些年養尊處優,可真到了死生一線的關頭,早年間刻在骨子里的戰場本能猶在。饒是身軀肥胖,肚腹渾圓,但這時候他側身滾動得如同一個被人奮力踢出的皮鞠,瞬間就避到了車駕下方。
與此同時,帶著白色箭羽的長箭,鐵灰色短桿的弩矢,帶有沉重鏟形箭頭的腰引弩長矢密密麻麻地落下。
曹操身前的多名扈從,每人身上都中了兩支三支箭,頓時倒地,而稍遠處的將士也是同樣,有些人明明穿著鐵甲,也沒法阻擋箭矢,他們只狂吼幾聲,就踉蹌著,與橫七豎八的同伴們躺在了一起。
剎那間,曹操耳邊充斥著慘叫聲和箭矢打在車板上的劈劈啪啪亂響,又黏又滑的鮮血從車板的縫隙流淌下來,在曹操眼前滴滴答答地落下。大概是御者被射死了吧。
有一滴血落在曹操的手上,是溫熱的。曹操哆嗦了一下,連連抖著手,想把這血抖開,卻總也不能如愿。
要說手上沾血這種事,曹操早就不在乎了。他從強林箭雨中殺出了天下霸業,豈止殺人盈野、血流成渠?可這時候,巨大的緊張感竟然將要摧毀曹操,使他感覺到了很少有的恐懼!
再下個瞬間,一道道漣漪在眼前的血泊中生成。血泊開始震動,那是大批騎兵開始沖鋒了,他們是直沖著曹操來的!因為戰馬訓練有素,他們奔行中自然有著整齊劃一的節奏,這樣的節奏,令大敵都為之戰栗顫抖!他們來了!
頭頂的車駕忽然被人用力掀開。
曹操一咬牙,閉起了眼睛。
卻聽許褚大喊道:“你們帶大王走!去和吳質匯合,然后沿著瀴水向西,重整大軍迎敵!快走!我留下斷后!”
這大起大落的情緒,幾乎要讓曹操流下淚來。他勉力睜開眼,想要對許褚說什么,昏昏沉沉間,卻被好幾個人架著,向后狂奔,然后又被扶上了不知從哪里牽來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