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雖簡陋,卻修建在小坡山坳近側,山坳處有一眼清泉,泉下是開挖、壘砌石塊砂石堆成的水潭,潭水寬闊兩三丈,兩名身子剛剛長開的少女在邊上浣洗衣衫,都黑發垂在肩背,額頭扎一條孝帶,并穿素色細布衣衫。
察覺他們到來,夏侯尚一對女兒提著衣衫、棒槌避入另一側的木屋里,這座木屋扎著籬笆,拴著兩條活潑黃犬。
夏侯尚親自來迎田信,可能是曹氏自殺讓他生出許多感觸,情緒低落,眉毛不展:“陳公可是為關中而來?”
“正是,也為履行諾言而來。”
木屋廊檐下,田信側身落座,取出一道帛書雙手遞出:“此零陵白云茶莊割讓手令,伯仁公遣人持此手令前往,可接掌這處茶莊。莊中舊人明年秋后會隨我遷走,前后一年有余,足以學習制茶技藝。”
“陳公高義,此物某受之有愧。”
夏侯尚接住細細審視,還是推給田信,語腔低沉:“我背離曹丕,非貪生怕死傾慕錢貨,實乃一腔怒意難平,意在舒張而已。今大仇未報,先夫妻反目,今父子離居……心中頗多愧疚,更不敢受領茶莊。”
說著他勉強做笑,笑容彷徨,眼神迷惘:“興許是當年我過于傲氣,負氣不恤,才使家中妻妾失和,以至于成列國笑柄,更使家國殘敗,左右親友皆難善終。”
田信不由沉默,想到了關姬,想到了龐飛燕,再看看眼前失魂落魄的夏侯尚,也只是發出一聲長嘆表達自己的惋惜之情。
夏侯尚收斂情緒,才取出一封帛書雙手遞出說:“陳公可遣人持此信,我弟自會起兵響應。”
終究是一場買賣。
田信雙手接住,將白云茶莊的割讓帛書折疊放在面前:“茶莊已需給伯仁公,伯仁公不為自家考慮,也該為山下千余忠義之士做長遠打算。”
山下的部曲聚而不散,除了感情之外,更是看到夏侯尚、夏侯玄父子未來的發展潛力。
著重于未來,眼前自然能委屈自己吃點苦。
可這近千的部曲,既然來了漢軍地界,就有服從徭役安排、繳納租稅、田租的義務。
見夏侯尚也在為接收、拒絕而猶豫,田信遂起身辭別:“待我歸來時,會為伯仁公送來一批丹陽農具。另北府戶曹也會遣人隨同,為伯仁公部曲健兒搜尋家室。”
對此夏侯尚長舒一口氣,拱手道謝:“陳公仁善。”
跟他而來的人里,大概三分之二部曲是來尋找親族的,有的是父兄被漢軍俘虜,有的是漢軍北伐時跟著遷移到荊州的。
解決大部分部曲的尋親心病,也減輕了他的內疚感。
人活在世上,不單單是為了自己,還有家人親屬。
魏軍以控制家屬的方式控制吏士,家屬如果都跑到漢軍治下……那軍隊肯定會潛逃、潰散。
田信也不多言什么,敗者無人權,此理自古皆然。
沒必要太過關心夏侯尚,他更需要的是清凈,清凈中自有尊嚴在;管的越多,越有踐踏夏侯尚尊嚴的意味。
大漢軍中也沒有夏侯尚的用武之地,其實也沒有夏侯儒的用武之地。
可有張飛這么一茬關系在,夏侯氏在今后戰爭中也有起到許多積極作用,該給的功勞要留下,沒必要做絕。
田信就此離去,龐宏、鄧艾將提來的禮物放下后,也就緊步相隨而去。
鄧艾綴在最后,忍不住回頭去看自己曾經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最終上司。
那里夏侯尚垂著頭,挺拔的肩背、脊梁骨無法再挺直,略先佝僂,即將收割的稻穗,歪著頭,顯得沉甸甸模樣。
莫名的鄧艾也低嘆一聲,也不言語腳步輕快,跟在龐宏身后,皆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