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躺在抬輿里,他稍稍抬頭就能看到明媚陽光灑下,落在自己腿部,頭頂的黃傘蓋不時調整,總能為自己遮住臉,不使曝曬。
漢是什么?
魏又是什么?
前前后后殺了那么多人,也有更多的人為之爭殺赴死,這大漢是誰的?大魏又是誰的?
身體的無力感時刻提醒、宣告自身的脆弱,所以大魏不是自己的,自己帶不走,也不能為自己延年益壽。大魏是所有官吏、世家的大魏;漢也是同理,不是劉備一人的大漢。
桓帝、靈帝以來的兩次黨錮,耗盡了天下人最后的耐心,沒人愿意重復外戚、宦官之間的斗爭。每次斗爭,流血最多的是底層的士人,國家不見好轉,輪流上臺執政的外戚、宦官都是一路貨色,無益于國民。
正是對大漢失去了耐心和容忍,才有群雄俱起,都想自己來主導國家的命運,擺脫外戚、宦官爭殺不止的血腥循環。
這才有了大魏,也有了劉備的大漢。
也只是因為劉備姓劉,所以南邊那個叫做大漢,而非大楚、大蜀、大荊之類的稱號。
劉備的大漢,跟桓帝、靈帝的大漢,是不同的,唯一相通的是,也叫做漢。
如果自家姓劉,那大魏也能改名叫做漢。
這些只是虛名而已,可笑多少凡夫俗子看不明白?
大家都是舊帝國尸體上站起來的新國家,都想改革舊日頑疾,樹立新風新政罷了。
思索著,曹丕漸漸入睡,左右親近宦官取來一領輕柔絲被蓋在曹丕胸腹,為他保持體溫,并緩緩抬起抬輿,將他抬回內室,以免風吹著涼。
郭女王擺駕平樂觀,春日里,她來時曹綾與一眾侍女正在園中射柳。
曹綾將手中藤木軟弓拋給侍者,在盆中洗手后,掛上一領鮮紅蜀錦披風來迎:“母后安好。”
“尚好。”
郭女王左手被曹綾攙著,一起走向園邊走廊,面容哀愁傷感:“今日陛下已有決斷,我倒是舍不得阿綾。”
母女兩人沿著走廊緩步前進,曹綾臉上也斂去笑容,既有期望,也有不舍。
曹丕已經大半年沒有來平樂觀了,也很少見曹叡,原因無非觸景傷懷。
她們兄妹與母親酷似的面容,讓曹丕見了,很難高興。
郭女王說完,沒忍住淚水就從眼睛溢出,曹丕的身體狀況引人擔憂,現在身邊僅有的貼心人也要去未知的敵國。
舍棄尊位,以小事大,命運寄托于別人的良心、道德之上,實在是讓人憂慮、傷感。
以手絹輕輕擦拭淚水,不使毀壞妝容,郭女王勉強控制情緒:“國勢頹敗,你我母女避無可避。為元仲著想,我有意使阿武前往荊州,與夏侯氏溝通,請托張翼德出兵護衛,送阿綾入荊州。”
讓外甥孟武去找夏侯獻,再通過張家控制的昆陽、義陽郡地界,將曹綾以其他身份送入荊州。
今后的事情,只能發動內線,促成婚姻。
以漢家威勢,以及田信的影響力,隱藏在漢帝國的內線肯定會積極奔走,努力給自己掛上一張保護符。
見郭女王淌淚,曹綾心如刀絞,咬唇垂淚。
去的路途中有太多風險,消息走漏,可能會引發未知的災難。
去了后,可能再也看不到父母、兄長,還要跟絕大多數相熟的玩伴、侍女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