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對這兩個怪物,我們盡可以理解為:無所不能的神秘力量。
不過,一個道教徒,一個佛教徒,關系為什么這么好,總是形影不離的?每次讀《紅樓夢》,我總是想到這個問題,想來想去,我覺得,可能是作者想告訴讀者,這兩種宗教,其實就是一種互相補充的關系,誰也離不開準。道解決不了的東西,佛幫著解決,反之易然。它們本質上是一回事。
好,我們接著看。
[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物夾帶于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家又將造劫歷世,但不知起于何處,落于何方?”那僧道:“此事說來好笑。只因當年這個石頭,媧皇未用,自己卻也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游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中,名他為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看見那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絳珠仙草,十分嬌娜可愛,遂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后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甘露滋養,遂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僅僅修成女體,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餐秘情果,渴飲灌愁水。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內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常說:‘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若下世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還得過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那絳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這石正該下世,我來特地將他仍帶到警幻仙子案前,給他掛了號,同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笑,從來不聞有‘還淚’之說。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zi)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這一僧一道的對話,說了這樣幾件事。
1.要帶石頭去投胎。這些投胎的,都是“風流冤家”。也就是情鬼。
2.介紹石頭來歷。以及石頭跟神英侍者及絳珠仙草的關系。
3.想“下世度脫幾個”。也就是超度幾個,或成佛,或成仙。之后,甄士隱不就成仙去了。成了《紅樓夢》被度脫的第一人。
看到這部分的時候,大家可能都感覺什么地方不得勁兒。我也是。因為前面說過,這一僧一道共同把這石頭拿走的,這里,那道人,怎么還問石頭履歷?
咱們看一下前面的內容。
[……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豐神迥異,來到這青埂峰下,席地坐談。見著這塊鮮瑩明潔的石頭,且又縮成扇墜一般,甚屬可愛。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靈物了,只是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幾個字,使人人見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后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那里去走一遭。”石頭聽了大喜,因問:“不知可鐫何字?攜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后自然明白。”說畢,便袖了,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顯然,這石頭的履歷,二人都是知道的,這里道人好像與僧人剛見面,不知情況似的!
于是,查了資料,發現下面的情況。
在《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原稿中,是這樣寫的:“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便得久延歲月。后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空空道人聞知“這一干風流冤家(即神瑛、絳珠等)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蠢物(即石頭)夾帶于中,使他去經歷經歷”。
在這個通行的程高本中,前面被憑空添了幾句話,說:“只因當年這個石頭,媧皇未用,自己卻也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游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中,名他為赤霞宮神瑛侍者。(引據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版,第一回)”
程高本這樣的改動,就把石頭當成了神瑛侍者。
這樣,就發生了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矛盾:
前面寫石頭因為“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這里卻說它“落得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