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這一回的開頭,當時,李瓶兒剛剛知道自己已經病入膏肓,無力回天了的時候。她對西門慶說:“我不知怎的,但沒人在房里,心中只害怕,恰似影影綽綽有人在跟前一般。夜里便夢見他,拿刀弄杖,和我廝嚷。孩子也在他懷里。我去奪,反被他推一跤,說他又買了房子,來纏了好幾遍,只叫我去。”
西門慶聽了李瓶兒的這些話,為幫她解除心里的恐懼,就叫玳安去玉皇廟討符帖驅邪。可是,當玳安把符帖取來貼在她的房里后,她內心的恐懼并沒有因此有任何消減,她仍然十分害怕的對西門慶說:“死了的,他剛才和兩個人來拿我,見你來,躲出去了。”
西門慶聽了她的這個話,就進一步寬慰她說,聽應伯爵的說,門外五岳觀的潘道士遣的好邪,明日就派他去請。
李瓶兒馬上說:“我的哥哥,你請他早早來,那廝他剛才發狠而去,明日還來拿我哩,你快些使人請去。”
最后一次是在潘道士請來之后,她對西門慶說:“剛才那廝領著兩個人來了,在我跟前鬧了一會,說道:‘你請法師來遣我,我已告準在陰司,決不容你!’發狠而去,明日便來拿我也。”
由以上內容我們可以看出,在李瓶兒這些幻境與夢境里出現的,那個叫她害怕極了的人物,“他”或者“那廝”,就是那位已經死去了的她的前夫花子虛。李瓶兒夢幻里的內容都是花子虛找她廝鬧、算帳,而且先是買了房子為跟她同住,特意來叫她;然后是和二人來拿她,接著是不走死纏著她,最后是發誓絕不容她。
從李瓶兒的這些夢幻,我們能夠看出,花子虛對她的態度是一次比一次逼的緊,一次比一次兇狠,一次比一次無情。越是這樣,越能反映出,李瓶兒對那段生活的悔恨之深,
作者正是通過李瓶兒這些潛意識的活動,用來揭示她對自己以前生活的悔恨,對未來世界的恐懼的。
對李瓶兒在預感到自己將死的時候,產生這些念頭的原因,下面再做一下梳理。
當初,李瓶兒和西門慶勾搭上之后,李瓶兒為了能夠達到嫁給西門慶的目的,她常常借故痛罵花子虛,還偷偷地將家里那些重要的財物暗地里送到西門慶的家。后來,在花子虛吃了官司,被人欺負,氣病以后,李瓶兒不僅不肯花錢為花子虛看病求醫,而且還對他冷嘲熱諷,惡語相加,最終致使花子虛氣病交加,一命嗚呼。
當李瓶兒嫁到西門家之后,顧然實現了她當初心急火燎想嫁給西門慶的愿望,但同時,卻也讓她飽嘗了和花子虛共同生活時所從沒有過的許多痛苦。比如:西門慶最初的冷酷無情!把她娶進家門時,不去迎接!娶進家門后,連著幾天不理不睬,讓她羞愧的差點兒自殺;繼之而來的,是西門慶正室妻子吳月娘的冷漠對待,西門慶妾室孟玉樓的暗中使絆、潘金蓮明目張膽的欺壓,甚至還有丫頭們的冷嘲熱諷等等。使她充分體味到了這個紛亂大家庭里的人情冷暖。這些痛苦,讓她對人的本質有了更深的認識,對未來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這讓她漸漸的醒悟起來,并不斷的反思自己的過往。由此,對人生的態度也發生了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改變。所以,她漸漸開始用消極退讓的態度來應付面前的生活狀態,并同時對過去跟花子虛在一起時的平靜生活產生懷念。
盡管,西門慶后來對她日漸親近,特別是在她懷孕之時,生子之后,更是表現出了分外的溫情,但卻再也挽回不了之前那段生活帶給她的心靈的創傷。
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李瓶兒便逐漸的產生了對自己以前行為的罪惡感與悔恨意識。雖然當初跟花子虛生活的時候,花子虛幾乎從未顧惜過她的生活狀態,讓她飽受了獨守空房的苦楚,沒曾給她留下過多少值得回憶的溫情。但是此時,當她面臨著馬上也要到花子虛那邊去的最后時刻,這種心靈深處,發自真心的悔恨和愧疚就變得越來越強烈。從而,她的恐懼心理也就感覺越來越沉重。
李瓶兒這種悔恨和愧疚越強烈,恐懼的心理越沉重,她的幻境與夢境中花子虛的形象,就越來越表現的叫她害怕,所以,這些夢幻里的花子虛對她的進逼、索命就越緊迫、越無情。對她的折磨也便越深越重。
其次,是進一步展現了李瓶兒對西門慶那種發自內心的癡愛與深情。
可以說,有關李瓶兒臨終前的描寫里,最令人心動的地方,就是表現她對西門慶的癡愛之情的部分。這一點,主要有兩方面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