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葛氏只管把淮南當成了淮安,拉著大雪和淮南的手喃喃回憶:“我們的安哥兒小時候最喜歡吃甜食,偏又怕人知道,只偷偷的躲在背后吃,有一次他藏起來的糖招了螞蟻,爬了滿櫥子,把你心疼的小臉都皺一起了。”她言罷歇了歇:“如今瞧著這孩子,竟與你小時候十分相像,都是小小年紀偏要裝老成。”淮南知道祖母大概是病的不輕,竟把自己當成了哥哥,卻也不好拆穿,只小心應付著。葛氏本來病體沉重,如今見了幾人卻似好了許多,只說了許多話:“我的好孩子,你自小就要強,什么都要第一,偏偏這婚事沒能如了你的心愿,但我瞧著這丫頭既嫁了你,咱也得認啊,女人這一生不容易啊,想當年,你祖父常年游學,只我一個人拉扯你們父親兄弟倆……”
待王氏服侍葛氏吃了藥睡去,眾人方才退出,王氏為大雪等人安置了住處,又著人送了好些東西,說到葛氏的病情:“這婆母自摔倒,大夫說傷到了大腿骨,但我瞧著,這腦子可能也受了影響,如今雖能吃能睡,但卻是一時清醒一時糊涂,她說什么你不要辯駁,只順著說就行了。”說罷就是一笑:“你那婆婆又是病了?說起來她才是真真有福之人,每到緊要的時刻,總是要病上一病,這病啊,每次都是正是時候,說起來我也好些年沒見她了,不過啊,不見她也好,怕是見了她,你祖母會病的更重些。”大雪聽著卻不知該如何接話,王氏話鋒一轉:“你剛來,倒不必非得去祖母面前盡孝,這日子還長著,明日一天只好好收拾妥帖了,后日再去也可。本來你們剛到,晚上合該是要一起接風的,只如今你祖父脾性古怪,不喜人多,所以我們都是各處自行用餐,我今日就不走了,晚上陪你們吃個飯!”
次日,大雪還是帶著念哥去了主屋,先是在前庭拜見了祖父,趙長風點點頭卻將念哥留了下來,只攆著大雪去葛氏處,大雪囑咐了念哥一通不許淘氣等,到底去了。
葛氏今日倒是清醒,見了她并無表情,大雪服侍著凈了臉,又命人將早飯抬進來,葛氏就著用了些,大雪瞧著葛氏愛吃大魚大肉,卻不知這對病情有無影響,少不得心里記下來。一上午忙忙碌碌,用了飯以后又抬著葛氏來到了花園的樹蔭下,大雪拿著一本話本輕輕的念給她聽,葛氏見她雖忙碌卻井井有條,把心內的不喜又去了幾分。
念哥被趙長風留下,陪著一起用了早飯,趙長風見他只低頭用飯一語不發,小手顫顫巍巍的卻堅持自己用餐,知道他身體未愈又長途跋涉,不免夾了幾筷子肉食與他,但見這小小孩童并不挑食,給什么吃什么,甚至連孩童最不喜歡的湯底的蔥花都用完,不免詫異:“你喜吃蔥?”念哥正襟危坐道:“回太爺爺,不喜。”“那你為何將碗底的蔥花都用完了?”“娘娘告訴我,一粥一食皆是農人在田地辛苦半年的成果,不可輕易浪費;再者,娘娘說,人在世上總不會事事如意,凡是能送上餐桌的飯食一定都有益身體,不可因為自身的喜好就隨意挑三揀四。”
趙長風倒是突然對這個孩子刮目相看了起來,一上午這孩子緊緊跟著自己,雖則小小年紀還病體未愈,卻知道在過門檻時提醒:“太爺爺,小心腳下。”上臺階時用幼小的手扶著自己,若自己不說話,他就那么直直的站著陪著靜默,絲毫不似這個年紀的小童。
日子就這樣平靜如水的過了半個月,大雪這段時間忽然開始多愁善感起來,望著念哥,時常想起弟弟懷生,不知道當年小小的懷生現在長成了什么樣子,不知道田地里的活計是不是還是壓在瘦弱的孫氏身上,不知道自己原先的屋后的小菜園的絲瓜是不是可以吃了……就這樣想著想著,幾次潸然落淚,曲別瞧著倒是勸:“娘子也不必太小心了,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這眼見著這么近,娘子若想回去看看就可以回去看看。”大雪卻擦了眼淚搖了搖頭。
這日,忽然淮南上門,笑道:“嫂嫂,我過些日子就要回京都了,祖父命我明日護送嫂嫂回娘家探親,嫂嫂準備一下,我明日一早就來接你。”大雪聽得有喜有憂,以為是身邊婢女多嘴,但眾婢女皆指天發誓說沒有,還是晚間念哥拉著大雪的手:“娘娘明天回家高不高興?”大雪問道:“你怎知?”念哥將頭埋進她懷里說道:“娘娘近些日子都不高興,我那天偷聽到了你和曲別姐姐的話,我想要娘娘天天都高高興興的,就求了祖父。只是娘娘回家要帶著我,不能回家就不管念哥了。”大雪此時方知道緣由,不知怎地,只覺得心內悶悶的難受,倒是抱著念哥落了一會淚。
一夜亂夢,一時夢的懷生已經長大了在學堂讀書,一時又夢的懷生在田里陪孫氏做活,次日起來時,卻覺得精神亢奮,由著曲別把她打扮的珠光寶氣,連早飯也用不下,只等著淮南來接,還是念哥執意讓她喝了一碗粥,才算是用了。
待得淮南來接,大雪帶著念哥,上了回家的馬車。一路上,大雪只覺得心里怦怦跳,原先深深埋進心里的思念壓抑不住的全都冒了出來,她的父親、她的母親還有那從小她一手帶大的弟弟,念哥感覺到她的不安,索性坐在她腿上,摟著她的脖子。
馬車轆轆,待走的一會忽而停了,大雪忍不住掀簾而看,卻見淮南一雙桃花眼笑咪咪:“想著嫂嫂回去少不得要帶一些禮品,故而命人采買,省的墮了嫂嫂的名聲。”大雪有些羞愧,竟把此事忘了,不免謝謝小叔。
大槐樹村到底在午時前到了,一路顛簸,大雪早已將學的規矩忘了,只掀著簾子看,待看到村口的那株大槐樹時,不由得心內激蕩,槐樹下照舊有納涼的老人坐著,見一眾馬車粼粼而來,不免縮在后頭,只見為首的駿馬上騎著一名貴公子,后面跟著兩輛馬車,并十余個騎馬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