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是趙淮安寫給大雪的,這也是大雪嫁給他四年有余,寫給她的第一封信。大雪原本沉浸在有孕的歡喜中,聽得京都來信,還是寫給自己的,只以為一定是郎君很高興,待看了信,卻只覺得冰冷刺骨,趙淮安在信中說道,若不是和樂郡主的糾纏,他是不會娶她的,他對她毫無感情,但木已成舟,既然娶進了門,趙家自然會好好養著,誰知她竟有了身孕,也是自己大意,她實在不該有孕的,若她肯好好打掉孩子,則仍然是他趙淮安的大娘子,可以回京闔府仍舊由她打理,若不聽勸阻執意生下孩子,那就在谷陵老家終老吧,趙淮安是不會認這個孩子,也不會再見她。
大雪只覺得像是在冰冷的冬天,又被人渾身澆了一桶冷水,她瑟縮著,顫抖著,跌坐在床上,把被子緊緊的裹在身上卻仍舊覺得冷,曲別不識字,見娘子看了信以后神思大變,問卻也問不出頭緒來,還被娘子哄了出去,只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大雪心如死灰,老早以前她第一次看見趙淮安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但是她卻偏偏嫁給他了,嫁給他以后就被他雪藏了三年多,不聞不問,她也認命了,但是為何有了身孕,郎君還偏偏不認呢?難道,只有他心愛的陳氏的孩子才是他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嗎?為何就能狠心如斯!她想起嫁人之前母親說過的話,男人是靠不住的,還是要靠自己的孩子,如今,她好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與自己血脈相依,怎會輕易放棄!她哭的累了,只累的睡著了。
醒來之后命人收拾了一下自己,倒是沒有遮掩自己曾哭過,但看著神情無恙,眾人都知道一定是有了事,但見大娘子神態都不敢問,只靜悄悄的做自己的事。至此以后,大雪性情大變,原先是見誰都是一團柔軟,未語先笑,到現在變成一個仍然愛笑,卻堅強的女子。
趙淮安自留京以后就官運坎坷,表面上看他連升三級留了京,實際上三皇子一派拉攏不成早已成了棄子,五皇子一派又看他不順眼,這一年來他如履薄冰,處處小心,早已看不出當年中探花打馬游街意氣風發的風采了。這日,他收到同僚趙士程相邀,約他在撫順樓飲酒,這位趙士程是上官眼中的紅人,頗得看重,故而他也就赴約了。
酒過三巡,話也就說的更開了,趙士程飲盡杯中酒,攬著趙淮安的肩膀說道:“趙兄,當年你高中探花打馬游街何等風光啊!你我二人同姓趙,乃是同宗,真真是光耀我趙家門楣啊!”趙淮安薄有醉意,只說道:“都是陛下抬愛,再者,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如今還是過好當下吧。”趙士程卻為他抱不平:“如今在兵部,論才學、論能力,還有誰能與趙兄相當?探花那可是陛下欽點的,卻不得重用,我在旁瞧著,都覺得甚是可惜,為趙兄難過的緊!”趙淮安內心雖深以為然,面上卻謙虛道:“趙兄說的哪里話,部里的同僚哪一個不是才高八斗,我跟他們比起來,還是差距大的很。”“才高八斗?我呸!”趙士程啐了一口說道:“若論溜須拍馬結黨營私,他們那一個個才叫才高八斗!我們這些沒有背景的,就活該被打壓嗎?”趙士程的話深深的打在了趙淮安的心里,可不是,自從他去了兵部,每日所做的不過是謄寫文書,跑跑腿,真正的核心他始終被隔離在外,這與他想以已之力造福百姓差距甚大,若這樣的日子要一直過下去,倒不如早日抽身而去的好。
二人相談甚歡,兩壇酒又下肚,趙士程迷離著眼睛附耳趙淮安:“兄弟,我拿你是自家兄弟!才與你說些心里話。”趙淮安也只說兄弟,只聽他說道:“這萬惡的朝廷,要想青云直上,像你我這等沒有背景的人有所依靠,獲得庇護,才可一展拳腳實現胸中抱負啊!”聽得他這樣說,趙淮安只覺得腦子一震,這趙士程,莫不是哪個皇子的說客?故而他口中打著哈哈:“兄弟,我雖想青云,卻更要記住本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等只需忠于陛下,站隊的事我是萬萬不會參與的”。趙士程卻嗨了一聲:“那等子一不小心就要掉腦袋的事我也不會干,咱又不傻,我要說的這顆大樹,卻是實力雄厚,卻從不參與那等子事的人,兄弟是把你當成自己人才說這些,要不然,我是萬萬不會說的。”說完見趙淮安意動,只又與他干了一杯酒,說道:“我要說的這顆大樹,兄弟你卻是認識的。”見他仍是迷茫,只用手沾了酒在桌子上寫道:“和樂”。
趙淮安一見這個名字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又想起幾年前那婦人與他下藥撫摸的情景,只覺得猶如億萬個螞蟻在身上撕咬,讓他渾身肌肉緊繃,寒毛直豎,胃里一陣惡心,“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趙士程見他如此反應,還以為是成了,只起身與他拍背,誰料趙淮安一甩袖子使了功夫將他甩了出去,厲聲說道:“你羞要來辱我!哪怕我趙淮安一生不得志,就算是碌碌無為一生也不會雌伏于一介蕩婦身下!你等八尺男兒,竟不覺無恥,反而拖我下水,真真是無恥之極!哼!”言罷,只憤而離去。
這趙士程被他甩開,見他離去,只立即起身,哪里還能看出絲毫醉意,擔憂的看了一眼墻壁的木質隔斷,只俯身說道:“郡主,臣無能。”久久不見回音,趙士程腰彎的酸疼不已卻仍不敢動,四周靜悄悄的,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忽然“砰”一聲,一盞碗碟被摔落到地,墻壁的隔斷忽然打開,只見里面端坐著一位宮裝麗人,長眉入鬢,眼角上挑,艷麗無匹,赫然便是和樂郡主,此刻她滿腦子都是趙淮安說的“一介蕩婦”,恨得指甲狠狠的掐在了婢女的手背,婢女手背劇痛,卻不敢躲更不敢發出聲音,疼的眼淚在眼圈打轉。
和樂郡主在趙淮安一回京就盯上了,你道為何趙淮安能輕而易舉的連升三級留京,原是樂郡主在背后使勁,原想著,只要人在京都,隨意蹉跎一陣子讓他郁郁不得志,再伸手拋一顆橄欖枝,他還不得感激涕零納入麾下,誰曾想,這趙淮安骨頭這么硬,打壓了這么許久竟還不低頭,更可恨的是,竟然公然說出“蕩婦”羞辱她,此仇不可不報,不是說寧可一生不得志都不會低頭嗎?她倒要看看,這趙淮安的骨頭究竟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