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鄭重的像父親磕了三個頭,一起一伏只見仿佛過了一萬年,淮南冷眼看著哥哥的動作,忽然明了,只跪在哥哥旁邊同樣磕了三個頭,只聽哥哥說道:“父母養育之恩,萬死無以回報,但如今我若還能像以前一樣,就是我對我母親的不孝,我只求自出于家門,父親,往后余生,是生是死兩不相干,您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吧。”趙如海猶自站著,背對著眾人,瞧著背影落寞滄桑,他揮揮手:“如你所愿。”“父親,我也跟隨哥哥,自出家門。”趙如海踉蹌了一下,仍說道:“也如你所愿。”
這一夜,是多少人的不眠夜。次日,王氏去找小劉氏,只道取回自家婆母出嫁時的嫁妝,至于其他,兩兄弟不再爭奪。小劉氏肉疼了許久,只推說等趙如海回來商議,但王氏一板一眼站在院子中,言必說規矩禮法,把小劉氏氣的心肝疼,到底松了口,只說年數長了須得整理,三天以后交割,王氏應諾,臨走時說:“三日之后,外祖父家將會派了嬸母一起來見證,好教婆母知曉。”小劉氏一聽,知道在嫁妝中動手腳的機會沒有了,可當年劉氏彥芳的嫁妝有不少被她挪用給了淮北娶親,如今少不得要補成銀子,可她手中的銀子又不夠,免不得拆借一番,把她氣的直罵:怪道淮南娶親以后一個接一個的納妾,這太原王氏的女人竟像木頭一樣,毫無人情味!
三日之后,果真劉家派了長媳李氏過來見證,許多首飾物件都找不到了,八寶梳妝臺還是從小劉氏的屋子里抬出來的,小劉氏無法,俱都補了銀子,王氏對了嫁妝單子,明白小劉氏已經盡力添補了,故而只簽字算了,倒是李氏明白這小妹挪用了嫁妝,那看向小劉氏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樣。小劉氏懨懨的,早看不出當年柔弱風流的樣子了,靠在迎枕上,額頭上覆了帕子,只說舍不得兄弟二人,王氏連場面話都沒說,交割完了物件就命人帶走了。小劉氏不得不強撐著病體挽留李氏:“家里不成樣子,倒是累的大嫂子特地跑一趟,午間我命人備了席,大嫂子且留下。”李氏斜睨了一眼小劉氏,嗤笑道:“很是不必,若不是來這一趟,倒還不知妹妹你的好手段,我那婆母啊,精明了一輩子,到底是看走了眼,竟栽到了妹妹手中,幸而她已入土,否則怕是氣的七竅生煙了。”言罷,一甩袖子帶著隨從走了。小劉氏又羞又氣,差一點一口氣喘不上來。
等王氏將婆母嫁妝入庫,告知淮安兄弟,二人才知,如今見了母親留下的物件,不免感傷,兄弟二人俱都無言。王氏見二人久久不語,只說:“如今我們兩房自離出家,生計自然都不是問題,但我想,母親的陪嫁乃是她留下的遺物,若她在世,定然也是希望留給你們,我們收著也算是個念想,如今單子在這里,你們二人自行分割吧。”言罷退走。
淮南接過了單子,看著那龍鳳呈祥的暗紋,當初母親一定也是歡歡喜喜的嫁進來的吧。他按捺下感傷說道:“哥哥,母親的遺物你我二人各分一半吧,咱們找了宅子,還住在一起。”趙淮安負手而站說道:“母親的遺物就由你全權接管吧,我如今官司未明,前途未卜,給了我,怕是捂都捂不熱。”淮南聽哥哥如此悲觀,勸道:“哥哥不必如此悲觀,軍糧一事陛下已排了欽差,定能查明,還哥哥一個公道。”“南哥,你且看這天空,烏云密布,不知道要下的是雨還是雪。”“雖則要變天,但是總還是要晴起來,哥哥實在不必悲觀。”“終究還是要變天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事后,兄弟二人找了兩處緊挨著的宅院,只在內墻做了一個角門方便出入,關起角門,就是兩處宅子。淮南那一處因有王氏操持,又有妾室并子女,倒是熱鬧非凡。淮安那院,只有他一個主子并幾個隨從,清冷的不像。
大雪已經五個多月了,大抵是因為出身農家的緣故,她身子康健,并沒有什么不適,但自有了孕以后仍然如同以往,上午早早的就去服侍葛氏,中午陪著用了飯待葛氏歇了才回房休息,中間抽空還能給念哥做些衣裳,故而倒是沒有胖許多,從背后都看不出有孕。葛氏因服侍的精心身子慢慢好轉,如今扶著也能站立一會,看著大雪隆起的肚腹只覺得高興,見她只長肚子不長身子,每頓都恨不得讓她吃很多,還鐵口直斷說她肚子里的一定是個哥兒。
念哥如今五歲了,頗得趙長風看顧,為他請了一個夫子在家授課,他年齡雖小,卻對自己要求極高,練字一練就是一個時辰,每每到了晚上,連筷子也握不住,把大雪心疼的直說:“再讀書也不能不愛惜自己個的身子,以后練字不許練這么長時間!曲別,你以后就給我好好看著他!”念哥一面顫抖著手夾菜一面說道:“母親,知道母親心疼我,但是先生教了我一首詩,曰:有田不耕倉廩虛,有書不讀子孫愚。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少壯不知勤學苦,老來方悔讀書遲。我如今有幸生在富貴人家,都不能嚴于律己好好讀書,怎能對的起母親對我的一片拳拳愛護之心?再者,我要快快長大,好好學本事,讓母親以后能隨心所欲,再不再難過。”大雪聽得這五歲的孩子說了這許多,竟一時淚目,跟曲別說道:“你瞧瞧,這孩子怎么突然之間就長大了。”所有早熟的背后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磨難,她實在不知,這么小的孩兒竟心思這么重,只把她心疼的哭了又哭,反倒是念哥丟了筷子,好好哄了母親。
這些日子,大雪把趙淮安暫時丟在了腦后,只專心服侍葛氏教養念哥。誰知這日,她看到了風塵仆仆的陳氏,陳氏帶著幼女瓊姐并行李,來到了谷陵趙家。
陳氏還是那樣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人還是極瘦,一路的奔波絲毫無損于她的容色,反倒增添了一種楚楚動人的韻致,瓊姐睡著了被婢女抱著。陳氏見了大雪隆起的肚腹,眼睛掠過了晦澀難明的意味,行了禮:“見過大娘子,郎君思念祖母,故而遣了妾前來服侍。”人雖低著頭,卻怎么看都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