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話一出,四下皆靜,小廝婢女們早已退了個一干二凈,淮北掙脫黎氏拽住的臂膀,只赤紅著眼睛看像淮南:“二哥,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淮南無所謂的擦去了笑出的眼淚,只靠在墻壁上,冷眼看向父親和小劉氏,說道:“大哥,如今你也知道了嗎?我以為,只有我一個知道,只要我不說,只要我假裝看不見,我就還可以有一個家,我就還有父親……”小劉氏內心驚恐,只覺得他將要說的話會把她撕裂,她渾身顫抖,也不再裝暈了,只指著淮南說道:“你胡說,你胡說!”
“怎么,我還沒有說,母親就說我胡說,莫非是知道我將要說什么?”淮安此時卻覺得事情猶如一盤漿糊,完全不按照預想的發展,但弟弟即將要說的,又是什么?趙如海猶自嘴硬:“淮南,你住口!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淮北,將他拉下去。”淮北還未動,淮安卻攔在淮南身前:“父親,你讓他把話說完,我也想知道他到底要說什么!”“你們,你們這兩個逆子!”趙如海氣的直哆嗦,淮南卻跌坐在地上,捂著臉嗚嗚哭泣著:“父親,你可還記得母親?你可曾夢到過她?你一直說,母親是因為生我才傷了身子,養了幾年總也養不好才去了,我就背著這個黑鍋背了到現在,原想著,只要一家人能和和氣氣的,我也就把這黑鍋一直背下去,可是如今你竟然一言之差要打死哥哥,我就不得不說出來了。哥,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母親的死嗎?”
趙淮安忽然想起那個記憶中的母親,母親的臉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她的懷抱很溫暖,總是會親手為他縫制衣物,然而她在自己的記憶中,卻大部分時間都是愁眉不展的躺在床上養病,身邊總免不了會縈繞著藥味,小時候他只覺得自己長大了,面對母親的抱抱和摸頭只會躲避,小大人一樣的避開,母親碰不到他,卻只會溫柔的說:“我們安哥長大了呢。”弟弟淮南像母親的跟班,走到哪跟到哪,讓以長大自居的他頗為不屑,但是誰知母親病著病著,卻忽然就藥石無用,撒手人寰了,他如果早知道母親會走的那么快,一定不會躲開她的手,一定會像弟弟一樣常陪在她身邊。母親走時,他只記得弟弟淮南哭的聲嘶力竭,她瘦成一把骨頭,寬寬大大的衣物遮住了她的身體,人走了,眉頭都是皺著。他一直以為母親是生弟弟傷了身子,故而早早的去了,因著這個原因,他對弟弟始終親近不起來,可驟然聽聞母親的死是個意外,他怎能置之不理!
趙淮安不知怎的心頭劇痛,他一把將淮南從地上扯起來,一字一句的問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此刻小劉氏嚇的已經不敢動,趙如海面如死灰的坐著,頭也不抬。淮南一步一步的走向那二人:“母親走時我才多大啊,我才不到四歲,你們都以為我不懂事,不記事,可是你們不知道啊,我雖小,可我什么都懂,我什么都記得!就是這位面前的母親大人,在我母親還在養病的時候就與我們的父親大人暗度陳倉,如膠似漆,情深一片,借著探病的幌子,行的是私相授受的事!他們膽子多大啊,當著我的面,就在背地里悄悄的拉起了手,他們不知道,桌子擋住了母親是看不見,可是我人小我個子矮我能看的一清二楚啊!”
“你胡說!你胡說!”小劉氏已然不清醒,只尖聲叫道,王氏越聽越不對勁,直接帶著孩子離了席,只剩下黎氏驚呆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淮南怒極反笑:“所以我的母親是怎么去的?是你假惺惺的跟她說喜歡我和大哥,就算是她不在了你也會幫她照顧好我們?所以你猜她為什么幾年來一直養病都好好的,忽然在你來探病的那一個月就去了?你們兩個戀奸情熱,等不了了是嗎?所以,當年我母親身邊最看重的劉嬤嬤去了哪?你們到底做了什么勾當?啊?”
“我沒有害她,我沒有害她!是她自己堅持不住,是她自己放棄的!”小劉氏聽得自己若再不說話,逼死前室的罪名就落在她身上了,她倒不再哭泣,只低聲說道:“我從未想過取代姐姐,我與她乃是堂姐妹,自小雖不算親近,但感情尚可。原本我是可以好好的議親,嫁給一個小康之家,做一個簡簡單單的當家主婦,誰知在我議親那年,姐姐生產難產,雖暫時保住了性命,但大夫始終說養不好的只是拖日子,叔父覺得姐姐撇下兩子無人照顧,故而說動了我父母讓我做繼室,我本來也是不愿意的,但有一日家里安排見到了老爺,心里就愿意了。”
“所以,你們二人就逼死了我的母親?”淮南憤恨的說道。“不是的,當日我們二人見了面,這事就算是定了,家里也就不再為我議親。姐姐的病一直拖著不見好,卻也不見壞,這么一直吊著,我慢慢錯過了議親的年齡,我,我忍不住跟姐姐說了家里的打算,若她好好養病,我也就不再蹉跎青春了,誰知,姐姐竟扛不住心事,就那么去了。”
“說到底,還是你逼死了她!你若真心實意的想罷手,又何必跟我母親說!”淮南只覺得心里苦澀,不敢想當初母親是怎樣度過最后的時光,當她得知自己的父母親手替她物色好了接班人,瞧著自己的郎君與妹妹情投意合,是怎么樣的絕望,撒手人寰的。
“罷了,此事皆是我對不住你們母親,你們有怨盡管怨我好了,不必對著旁人。”趙如海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當年彥芳,確實是生產傷了身子,找了無數大夫,也都說藥石無用,不過是拖日子罷了,你們外祖母憐惜你們二人年幼,無論我怎么樣保證都擔心,后來提議由你母親的族妹也就是彥芝充作繼室。我當時覺得愧對你們母親,只覺得只要能照顧好你們兩個,娶誰都無所謂了,但是我見了彥芝,也確實是情難自抑,到底還是傷了你們母親的心。如今你們二人,有怨恨盡管怨恨我吧,與淮北無關。”
趙淮安只覺得今天的一切都是像夢一樣,他本來計劃著找個機會與家中鬧掰,趁此機會讓父親將自己逐出家門,往后他是生是死,也連累不了家人,如今卻忽逢大變,自己一直敬重的繼母竟是間接害死自己母親的人,自己敬為天一樣的父親原來也是幫兇,他覺得天都塌了,無法再面對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