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的兩日,大雪在床上實在躺不下去了,求的林氏到底安排了一次探監。她帶了些許御寒的衣物,也不敢帶那些華麗的,只挑揀一些樸實無華的棉衣,并部分清粥小菜裝了一個食盒子,裹了玄色大氅將肚子遮住,悄悄來到了大理寺。
她不施脂粉,素著一張臉,手里悄悄的遞了幾錠銀兩與獄卒,在獄卒的帶領下,一路進了監牢的內部,隨著越走越幽暗,時常還有犯人痛苦的呻吟聲,更兼有一股難言的氣味,不由得讓大雪心里提了心,她也不敢多言多看,只低頭跟著獄卒行走,待走近一處,獄卒悄聲說道:“就在此處了,若不是侯爺的關照,我也是不敢放你進來,你快些說話吧,時辰到了我會來喊你。”她不敢多說,只低頭應諾。
待得那獄卒走遠,她透過柵欄瞧著里面,只見天窗透過一絲陽光,里頭隱約有個人影在墻角,她不確定的喊:“郎君,郎君!”里頭的人影卻動也不動,她不由得大聲一些叫喊:“郎君,郎君,我是大雪啊!”只見里頭的人影動了動,隨即轉過臉來,他這一轉臉,卻把大雪驚得“啊”了一聲,她立即意識到失態,只用手捂住了嘴,眼淚卻滾滾而落。
在大雪的記憶中,郎君一直都是高高在上,那樣的豐神俊朗、儀表堂堂,是多少少女心中的意中人。然而,眼前的人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面色慘白,眼睛呆滯無神,嘴唇到處是干裂翹起的死皮,更為可怖的是,左臉從眼角到下巴,漫布著一條猙獰的傷疤,鮮血已經凝固,徒留黑褐色的血跡和翻滾的皮肉。大雪只覺得心疼的心要碎掉了,她捂住嘴,只無聲的哭泣著,那人卻只回頭看她一眼,沙啞著嗓音說道:“竟然是你,你來干什么。”大雪只覺得心像是被在油鍋里煎熬,她伸出雙手,哭著說道:“郎君,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趙淮安卻一聲不吭,面色沉寂,大雪知道時間不多,故而強行收了淚,只把自己隨身而帶的食盒一一打開,含淚說道:“郎君,我帶了雞絲粥,您將就著用點,千萬要撐住啊。遲早咱們都能熬過去。”那人眼睛定在了她的肚腹上,掠過了些許溫柔,接過食盒用了起來。
大雪擰了一張干凈的帕子,小心的為他擦去臉上的塵土,近距離看到那猙獰的傷口,猶如精美的瓷器上驟然出現的傷疤,她只心疼的直抽抽:“郎君的臉竟就如此傷到了,切莫因為臉難過,郎君學識淵博,本就不靠長相,如今正可以憑真才實學立足,只要查清了真相還了清白,自會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趙淮安突然覺得今天才算是認識了這丁大雪,以往的她,總是唯唯諾諾的躲在人后,柔軟的像是沒有骨頭,如今他身陷囹圄,她卻突然立了起來,不僅沒有被嚇的躲起來,反而長途跋涉的來看他,見他臉被毀,那女人的眼中竟然滿布著心疼,還柔聲安慰他一定可以東山再起,她難道不是像那些女人一樣,愛慕的是他的臉?她又怎知他是清白的?就這樣無條件的信任他嗎?想到此處,他的心田忽然有一股難言的情緒涌動著,有點甜,也有點澀。
他當然會撐住,他也一定會東山再起,那些曾經壓迫過他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他要韜光養晦,蟄伏著,等著自己熬過去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還未等到趙淮安用完飯,獄卒即催促著大雪離開,趙淮安拉住大雪的手,交代道:“你可去吉慶巷的劉家,找我外祖,就將你今日所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即可。”大雪正了容色應道:“是,郎君你且放寬心,咱們一定會沒事的,我會找機會再來看你。”
吉慶巷不過是京都的一個很普通得到巷子,但若你真的以為他很普通就錯了。這個巷子北側緊挨著皇家的園林,也不過四五戶人家,所住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功勛之家,劉家就在此處。劉氏如今已遠離了朝堂,所居的宅院也不過四進,但家主劉冠當年乃是當今天子的陪讀,二人自小一起長大,皇家無情,故而他們二人的感情比之親兄弟還要親密,非比尋常,但十年前因傷病,告病了,帝心甚痛,仍舊賜了宅子供他所居,并賜官為太子太傅,此官職一出那是滿朝皆驚,本朝沒有立太子,卻有了太子太傅,這陛下是要保劉冠一家到下一朝啊,此等榮寵也是天下少有。雖是太子太傅,但劉冠并不與任何皇子授課,不過是一個虛銜,每逢重大節日,仍舊是要入宮的。但劉冠生性低調,并不張揚,留京也閉門謝客,除卻緊密的親友,是一概不交際的。即便是如此,京都也沒人敢小瞧了去。
既然這劉家如此煊赫,為何又會將愛女嫁給了小小的趙家呢,這事是劉氏夫妻的痛,因劉冠的身體不好,夫妻二人只得了一子一女,但劉彥芳她自幼聰穎,常以男自居,熟讀四書五經,眼界本就不同于尋常閨閣女兒,到了年歲劉氏夫妻合計著與她挑人家,但她有一日卻無心撞見了哥哥邀請而來的新科學子趙如海,那人長身玉立,面貌周正,難得的是才學淵博,自此就一見傾心了。少女的心事如何能瞞過母親,劉氏夫妻本就無意讓她高嫁,查了這趙如海家風清凈,書香門第,雖則官職不高,但想著女兒低嫁總不會受了委屈,故而就暗示著這趙如海提親,趙如海突蒙慧眼識珠,只覺得天降驚喜能娶到劉家女,急急的去信谷陵,趙長風疾馳而來,將婚事定了下來。
大雪從大理寺離開,當即就去了吉慶巷,只見這巷子悄無聲息,不過幾家人家,門口有的門子立著。她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寫了“劉”的宅子,那門子見一婦人來回尋摸,倒是熱心的問了句:“這位夫人,此處可不能隨意走動,你還是快些退去吧。”大雪忙遞了幾串銅錢,問道:“小哥,可知道這吉慶巷的劉家怎么走?”那門子接了錢:“你找劉家?諾,就在那處,不過等閑人是進不去劉家的,你還是快走吧。”大雪忙道謝,只順著那門子的指引看到了一處角門,只見那角門處青石鋪地,厚重古樸的木門連漆也未涂,上下左右一個字也沒有,連門也是緊閉的,當真是看不出來竟是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