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忙活了一整日,待柳川和玲瓏洗完廚具,已是月懸中天。
幸虧白夢來還有幾分人性,壓榨了下人,還知道給他們置辦點河鮮粥。
所謂河鮮粥,就是小米粥燉河鮮。白夢來費了些神,他特地剝開炙蝦,取其紅潤的蝦肉,再混點金銀夾花,也就是蟹黃膏摻雜蟹肉制成的白肉卷兒,都是熟的河鮮湖蟹,吃起來少了些腥味,反倒多添了一絲回甘。
這種煮法的粥不常見,一是冬日河鮮太金貴,尋常百姓舍不得將其燉粥吃;二是吃法稀罕,特別是那蟹卷兒的制法,玲瓏也只在年幼時吃過一回。
她瞧著桌上那一大甕河鮮粥,感慨萬千,道:“我好些年沒吃過河鮮粥了,只在年幼時,家父置辦燒尾宴請朋友喝酒,這才吃過一回。”
聞言,白夢來手里的筷子不知為何砸落在碗邊。他用膳儀態極好,鮮少有這樣出丑的時刻。
他不動聲色撿起筷子,用白凈的帕子擦了一擦,漫不經心地問:“燒尾宴一般是官職升遷或新官上任邀同僚的官宴,想來令堂是有官職在身的人嗎?我當你淪落為殺手,乃是草芥出身,無父無母,不曾想你此前還是簪纓世家的千金小姐?”
玲瓏一時疏忽說漏了嘴,她撓了撓頭,道:“陳年往事,不必再提。前朝君王殘暴,殃及我家。如今改朝換代,天下一派河清海晏,已是苦盡甘來。”
“苦盡甘來……”白夢來恍惚了一瞬,不自覺抿緊了薄唇。
他原本想給玲瓏舀粥的手僵直,隨后放下湯匙,緩緩縮回了手。
玲瓏不明白白夢來為何突然疏遠她,不過白夢來的心思一貫復雜莫測,她猜不著,也不想去猜了。
玲瓏是個重肉食的主子,夜里吃一鍋粥,恐怕還沒一個時辰就腹中空空。她起身,道:“我出門去買只燒鵝。”
白夢來許是有心事,敷衍地應了一聲,沒攔她。
柳川聽到玲瓏要出門買燒鵝,想了想她輕功比之自己不相上下,因此也不管她,只道了句讓她再多帶幾個油煎包來。
玲瓏點點頭,足尖幾下蜻蜓點水,輕飄飄地落于屋檐處,她擋在月亮跟前,那光華璀璨,籠罩她婀娜身姿,像是月上飛仙。
玲瓏身輕如燕,轉瞬之間便不見了蹤跡。
柳川是白夢來肚子里的蛔蟲,一見他方才那模樣,就知道不好。于是,他問:“屬下沒聽錯的話,玲瓏的父母此前是前朝做官的……這有什么不好的?官宦世家的小姐,和主子這樣學富五車的貴公子不是很相配嗎?”
白夢來無需柳川充當解鈴人,他放下碗筷,道:“我不能再招惹她……總有一日,她會恨我的。”
“什么意思啊?”柳川不解。
他再想問,白夢來已經拂袖回房了。
這一夜,白夢來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柳川來寢房尋他,掩在角落,小心翼翼敲門:“主子……主子。”
夜里,柳川那想喊醒他又不敢驚擾的細微聲音如同蚊蠅,白夢來聽著,瘆得慌。
他披衣起身,猛地拉開房門,道:“叫魂呢?我還真怕門拉開后,看到的不是你,而是孤魂野鬼。”
柳川嬉笑著撓頭,道:“我這不是怕吵醒主子么?噯,不說這個了。我和你說,玲瓏不見了。”
白夢來皺眉,問:“不見了?她不是買燒鵝去了嗎?敢情沒回來?”
柳川道:“這都一個時辰過去了,粥都涼了。我在花廳里干坐著等她的煎包呢,結果人沒回來。玲瓏不是那種貪玩的性子,這里離燒鵝鋪子也就一刻鐘的腳程,加之她使輕功的,怎會這樣慢呢?我怕她是出事了,這才來問您,討個章程。”
白夢來眸間凜冽,泠然道:“恐怕出事了!走,找她去。”
白夢來回屋里換了一身衣裳,許是太過匆忙,他連尋常系腰上的玉佩香囊都沒戴,就這么樸素的打扮出門了。
柳川知道白夢來馬車慣了,何時騎過馬。只是尋人要緊,待給白夢來尋到馬車車夫,這玲瓏可能都遭遇不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