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卿有何要說的?”
廊下,劉禪負手站在前方,淡然看著面前的雨幕。
丞相府留府長史兼撫軍將軍蔣琬恭敬的站在其人身后,面色有些發白,甚至頗有些狼狽。
“陛下,臣想問陛下為何執意要往前線啊。”
“蔣卿......公琰,你覺得現在還問這個問題有必要嗎?”劉禪連頭也不回,只是一聲輕嘆,卻指了指身側的黃皓:“你是覺得我是一時興起,亦或是腦子糊涂了?還是真如外面謠言所說,被黃皓等人行巫蠱之事控制住了?”
黃皓一時措手不及,卻不敢說話,連忙撲倒就在地上叩首不及。
“陛下......”蔣琬不看其人,只是勉力應聲道:“臣非是這么想,只是前方軍情著實緊張,兵荒馬亂的,直面敵方十萬大軍,臣大膽而言,一旦雙方戰起,就算是丞相在彼處,也不能約束所有,保證無任何意外,適時但凡有一絲局勢不堪,陛下難道不知,國家便有傾覆之危嗎?”
“便如此,又如何?”劉禪只是平靜的轉過頭來看著他,然后便朝著有些茫然的蔣琬繼續問了一句:“公琰,咱們君臣十幾載,且不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說之前種種、往后種種,總該有些坦誠吧?”
“陛下......”蔣琬就要跪地叩首請罪,卻被劉禪擺了擺手阻止了:“公琰,如果你要說什么請罪的話就別說了,此時此刻,你我皆知,最要緊的事情是什么。”
“臣......臣惶恐!”蔣琬到底是跪了下來,俯首在地。
“你,你不惶恐。”劉禪見到對方如此形狀,反而失笑,虛點了兩下:“你們不是惶恐,你們是太聰明了。”
“......”蔣琬心中一驚,手中力氣一泄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劉禪卻是愈發和善,輕輕笑了一聲:“公琰吶,我這幾日一直在想,你說當前大局是什么?”
“臣......臣試言,當前大局應為伐魏興漢,收復中原。”
“你看,這便是了。”劉禪微微嘆氣。“你也知當前大局應為伐魏興漢,收復中原,那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在此基礎上很多事情都得暫且放下?”
“陛下,臣......”
“你先聽我說完。”劉禪抬手制止了蔣琬的辯解,然后宛如自言自語一般若有所思道。“我想了下,不論是你,還是我,亦或是前方的丞相,此時都應該有一個共同的認識,那就是北伐要不要繼續?曹魏要不要推翻?漢室要不要延續?
須知,自高祖立漢,延至光武中興,再到先帝昭烈鼎立蜀中,泱泱皇漢幾百年,及至今日,凡是漢臣、漢人,只要心中那股氣沒散,這興兵伐魏,收復中原,延續漢室,不都是吾等分內之事?
換言之,此事不決,待到百年之后,吾等又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下的無數英烈?然我亦知,局勢在彼不在我,想要竟此未完之功,光靠一腔熱血遠遠不夠,說不得只是徒增笑耳,可有些事情哪有什么結果?
想想光武,當日昆陽戰前,所有人都說要放棄昆陽小城,唯獨光武堅持要守,然后只帶十三人突圍去尋援兵,彼時光武心中恐怕也是惶恐更甚英勇,估計更沒想過什么結果,無外乎有些事情做了總要比不做來的更強。”
言至于此,劉禪卻把早已失態的蔣琬扶起來,又微微嘆氣:“我這幾日也想了很多,漢室能延續至今,當先之功在于先帝,其次在于相父,再其次就是卿等,至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你們撐著這個大局,以至于百年之后,見到先帝之時能夠道一句:無非不成,但有盡力。
可是公琰吶,我也聞先帝曾言,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是不是只要為了這個大局,什么事情都得放下呢?”
“陛下,臣......”蔣琬立在彼處,只是茫茫然而應,怔在當場。
“多余的話就不用說了,咱們君臣十二載,我對卿坦誠相待,相信卿對我應如是。”劉禪卻是干脆的擺了擺手,竟帶了一絲凜然之態。“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是不會停了,但軍情緊急,一刻都耽誤不得,卿若真的有心,回到殿內便替我控制局面,在我回來之前,要盡量保持府城不能亂,陳公、孟公都是明白人,你心中要有數。董允這次跟我一起走,人不要多,一百騎足以,你安排好以后,先別急著讓他們動身,我讓御廚準備了姜湯,每人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就這么多了,且回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蔣琬終于承受不住,淚流滿面,卻也不在言,只是再度撲倒在地,接連叩首不止。
劉禪還是干脆,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就自顧朝著雨地走了,而片刻之后,卻復又折返,然后卻看著抬起頭來的蔣琬平靜道:“我不認得路,卿還要幫我找一個向導......兩個吧,雨大,我怕他們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