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那個尚未長過他的書案、整日病病歪歪,好似下一息便會被風吹散、被雨淋化的姑娘,竟然在眨眼間就已長得這么大了。
慕文敬自慕惜辭等人手中接過自家那馬上便要出嫁的女兒,眼底無端發了熱。
他先前從未有哪一刻似這一刻這樣清楚地覺察到那些年華的流逝,從未有哪一刻似這一刻這樣清晰地認知過自己的蒼老。
歲月悄然帶走了他鬢邊的一縷墨色,卻又將之換作漫天的霞彩盡數贈予了他的兒女。
從前還需被他庇護在羽翼之下的孩子們,早在他不知覺的時候成長為了一棵棵生機盎然的蒼翠林木。
他知道他的兒女皆不是池中之物,他知道他們只差這一段亂世的風云。
慕家的血脈貫透了他們的心神,邊塞的風沙又砥礪了他們的軀殼與靈魂,他們早晚會成為乾平新一代的中流砥柱。
他已經老了,晉王和陛下他們也都與他同樣老了。
但孩子們還年輕著。
屬于他們的傳奇終將逝去,而新的傳奇,才將將被人拉開了序幕。
老將靜默地凝視著面前的慕家宗祠,神情突然有著一剎的恍惚,有那么一個瞬間,他覺著被他牽在手中的不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個開始、一場昭示。
一場昭示著另一個激昂澎湃的時代的開始。
“慕氏先祖在上,不肖子孫惜音,今將出閣,嫁為墨氏婦,特來宗祠,以敬告列位先祖,愿堂上列祖庇佑小女,自此平安順遂,琴瑟和鳴。”
慕惜音上過香,話畢深深俯了首,對著那滿室的牌位鄭重而又恭謹地磕了頭,她發頂挑牌一種用來固定鳳冠的大步搖上墜著的珠串墮到地上,登時傳來一陣清脆清鳴。
同樣磕過一頭的慕文敬轉眸看著那緩緩起身的盛裝姑娘,本就發了熱的眼底頓時熱得愈發厲害。
他的女兒是真長大了。
老將稍顯無措地摳了摳指頭,良久才想起來要攙著慕惜音出門上轎。
“爹,您今兒的反應,怎的這樣遲緩呀”半晌方等到自家老爹有所動彈的慕惜音忍不住含笑打趣一句,慕文敬聞此禁不住老臉一紅“為父剛才不過是有些恍惚。”
“話說回來,音兒,往后你若在王府遇著了什么難處,或是受了世子的欺負,只管回府來尋爹爹便是,千萬不要怕麻煩。”老將道,言訖微微繃緊了唇角。
“雖說咱們國公府沒多少身家,爹爹也沒什么天大的能耐,但幫著我的女兒討回個公道、解決些不長眼的混賬東西這點事兒,爹爹還是能辦到的。”
慕惜音聞言微怔,片刻后“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爹,您想到哪去了,世子哪里敢欺負女兒分明是女兒跟著王妃帶著王爺,我們三個聯起手來,一起欺負他還差不多。”
“受不了欺負就行。”慕文敬點頭,說話時不受控地便帶了點結巴,“那音兒,那你、你記得沒事的話,就多帶著世子回府看看。”
“流霞苑我會吩咐人一直給你留著的,你若是想家了,便回來住住。”
“爹,您這話說的,好似女兒是嫁去了千里之外一般。”慕惜音應聲沉默一瞬,眸中的笑影突的便再維持不下去了。
“晉王府隔著咱們國公府,不過區區兩刻多點的路程您要是想見女兒了,女兒隨時都能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