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盧象英,根本沒曾見過多少尸首,只在外婆去世和一個表兄弟得胃癌去世的時候,瞻仰過他們的遺容。
今日徹底顛覆了世界觀。
置身在尸山血海之中,盧象英的心反而慢慢的平靜下來。
要學會正面現實。
驚恐、彷徨都無濟于事,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藏身熬過這三日大屠殺,沉默著辨別水流方向,發現從坊橋去符祥寺,走水路是順流而下。
松了口氣。
這樣能節省不少體力。
和趙巨鹿一起,手腳并用,延著河岸的石階,利用無數浮尸作掩護,緩慢而安靜的順流而下,向著符祥寺的方向摸過去。
符祥寺在城東。
而城東最早淪陷,清兵殺戮的區域也從城東向城西方向蔓延,所以城東此刻早已沒了戰事,只有不斷進城的清兵。
幾乎用了半個時辰,才從坊橋抵達安利橋。
稍事休息。
在水中跋涉極其耗費體力,城破之前,江陰城內物資本來就已經告急,盧象英和趙巨鹿幾日都沒吃飽過,又大戰了一場,哪有多少體力。
兩個人藏匿在橋下,小心張望著周圍。
由不得不小心。
每一步只要稍有不慎,就得玩完。
清兵在江陰城被阻擋八十一日,死傷數萬人,還死了幾個王,如此失利下,清軍士卒在破城之后要發泄的戾氣可想而知。
僅是從坊橋道安利橋的這半個時辰,就看見三撥清軍將無數無辜百姓趕到一起后殘忍戮殺。
盧象英伸出手,將一具面向自己的尸首翻了一下。
和尸首面面相對,著實瘆人。
低聲道:“巨鹿,沒記錯的話,這些時日你殺的清兵得有一標之數了罷,等從江陰逃出去,咱們找到明朝宗室,以你的能力,當個先鋒大將綽綽有余。”
一標就是五十。
給自己提提氣,至少身邊這個忠仆很能打。
趙巨鹿嘿的一聲:“加上今天巷戰殺的三個,五十七了。”
盧象英略有尷尬,“我好像一個都沒殺?”
趙巨鹿嗯了聲,“這沒什么,大官人你是讀書人,能夠拿起刀劍走上城墻和清兵廝殺,這份勇氣已經不輸大爺和二爺了。”
大爺盧象升。
二爺盧象觀。
盧象英聳聳肩,自己一介凡人,可不敢和盧象升、盧象觀相比。
盧象觀,鄉試解元、全國進士。
置換一下,盧象觀就是江蘇省高考狀元、全國高考成績最頂尖的幾十人之一,正兒八經的北大清華尖子生,就自己那三流二本的水平,差距有點大。
盧象升也是進士,且外號盧閻王,是正兒八經的儒將,打起架來猛的一批,至于盧象升在沙場上到底有多猛……
高闖王高迎祥最有發言權。
盧象英倒是有些好奇,“你練過武?”
趙巨鹿搖頭,“沒,小官人你知道的啊,我打小就被賣給了宜興盧氏,其實打仗廝殺吧,我算是發現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只要夠狠、心細、力大,真不難,和殺豬差不多。”
盧象英:“……”
老子就符合心細這一個條件,比不得同樣是讀書人的大兄盧象升。
橋上忽然響起一串腳步聲。
盧象英和趙巨鹿心里都是一緊,這個時候還能成隊到處跑的,基本上都是清兵和降兵,城內的百姓和義軍早被沖得七零八散,要么藏了起來。
腳步聲遠去。
趙巨鹿剛想說話,就見盧象英對他擺手,正詫異間,見橋上有帶著腥騷味的水灑落下來,旋即傳來嘰里呱啦的滿語。
趙巨鹿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萬幸被小官人阻止了,如果剛才發出聲音,就會被橋上屙尿的清兵發現,有些好奇,小官人是怎么知道有清兵留下來屙尿了?
想問小官人。
卻見小官人盧象英咬牙切齒,手上青筋暴突。
等橋上清兵走后,趙巨鹿問道:“小官人你怎么了?”
盧象英搖搖頭,“沒事。”
剛才橋上清兵屙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惡趣味,竟然故意朝著河中的尸體沖刷,而且是沖刷臉面,這是何等的侮辱!
亂世命賤如狗。
可尸體還要遭受這等屈辱,何其之悲。
然而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