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現在還在絕地求生,根本沒資格路見不平,只能默默看著,但是這一刻,盧象英覺得明末的有些事其實可以改變一下——如果自己有這個機會。
沉默了一陣,“走罷。”
必須盡快趕到符祥寺那邊,天黑后清兵為了防止不必要的戰損,會將兵力暫時收攏明日再繼續屠城,自己兩人可以趁黑穿過兵力縫隙,藏身到符祥寺中。
否則一直這么泡在尸山血海中,身體受不了。
繼續潛行。
趙巨鹿跟在盧象英身后,還是沒按捺住好奇,“小官人,你是怎么知道橋上有清兵留下來屙尿了,其實你該早點給我示意,搞不好我摸上去還能摘兩顆清兵腦袋。”
盧象英嗯了聲,“如果當時你注意聽的話,你會發現有兩個腳步聲停了下來,至于你說摸上去殺兩個清兵,毫無意義,只會暴露我們的行蹤。”
清兵現在在屠城,一旦暴露行蹤就是死路一條。
趙巨鹿訝然的很,“這都能聽出?”
盧象英擠出一絲笑意,勉強笑了笑。
沒解釋。
一般人當然聽不出來,但自己大學畢業后一直在一線車間做設備維修、研發的工作,憑借經驗和聽力,可以做到只聽機器運轉就知道哪里出了問題的程度。
過了安利橋繼續順流而下,是花橋。
花橋下去是堰橋,然后是章橋,再然后就是永安橋,永安橋靠近秦暉門,也就是江陰城的東門,符祥寺在秦暉門的北面。
換言之,盧象英和趙巨鹿需要從秦暉門前穿過才能躲入符祥寺中。
有點難度。
不過盧象英并不絕望,絕地求生么,哪有輕而易舉的事情。
能潛伏到永安橋下,已經成功了一半。
清兵掌控了江陰城,對幾座城門重兵把守,秦暉門這邊雖然已經沒有戰事,但依然有人盤查——義軍從東門離開,不殺。
命令是這樣的,但清兵到底殺沒殺,誰知道?
河知道!
盧象英也知道了。
不斷有尸首被成堆的丟入永安橋下。
河水已經殷紅。
所以當盧象英和趙巨鹿抵達永安橋時,看見秦暉門外的數百清兵,暗暗頭疼,要想穿過秦暉門基本上不可能,自己還是太想當然了,終究是第一次在戰場求生,想的不夠周到。
此時也不敢擅動,往回走要逆流,沒有體力支撐,而現在上岸是自投羅網。
進退兩難。
短暫思索后,盧象英示意趙巨鹿保持安靜,繼續躲在永安橋下,等待天黑。
然而……
置身永安橋下,盧象英才真正領會了什么叫修羅場,河水從永安橋后的城墻下流出去,但設置了鐵柵欄,所以沖下來的尸首全部堆集在了永安橋一帶。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
形成了一條尸河!
關鍵是秦暉門那邊,還有清兵不斷的運送尸體過來丟入河中,全是那些以為從東門出去就真的不會被殺的百姓和義軍。
戰爭終究是殘酷的。
盧象英和趙巨鹿就在這無數的尸首中等待天黑,他倆甚至不需要隱藏,只保持安靜就行,因為清兵想不到會有人藏在他們眼皮底下的尸河里。
享受慣了二十一世紀的和平幸福,置身在尸河中的盧象英體會到了兵荒馬亂的恐怖。
江陰保衛戰已經如此了。
那嘉定呢?
被屠殺了整整十日的繁華重鎮揚州呢,數十萬不分男女老幼的尸首堆積在一起,那又是一副何等的人間地獄?
盧象英僅僅只是想一下,就覺得手腳發麻心顫不止。
明末啊……
置身在這段時光中,盧象英橫看豎看,仔細看了一下午,終于從這滿河的尸首縫隙里看了出來,這段歷史就寫著兩個字:
“殺人”。
官府無能也便罷了,偏生遇上了這般殺性的滿清,多少城池多少州府被屠得只剩幾戶人口,今天在江陰看見的尸首,不過是九牛一毛。
僅僅是四川,被輪流屠殺了個千里無人,溫江甚至只剩下八戶!
人命如草芥。
神州千古未有之浩劫,皆是滿清所致!
滿清,就不該入關。
也不配擁有神州。
既然如此,男兒大丈夫,何不一嘯蒼穹而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