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郭瑾的聲音在發抖。
“明白什么叫恐懼了嗎?”
郭鵬又問了一遍。
“是……”
郭瑾的嘴唇顫抖著。
“明白為父身邊的大臣、將軍們,是如何看待現在的為父了嗎?”
“是……”
郭鵬點了點頭。
“所以為父已經是孤家寡人了。”
郭鵬松開了郭瑾的手:“而你,就是下一個孤家寡人,也必須是下一個孤家寡人。”
郭瑾渾身一抖,臉上的表情相當復雜。
“你以為的摯交好友,你以為的心腹近臣,你以為的臂膀爪牙,實際上,都是你潛在的威脅,尤其對于你我父子而言,這種威脅更大。”
郭鵬環視了一遍四周,開口道:“天下大亂近二十年,漢室崩滅,天下人心思變,為父乘勢而起,掃平群雄,建立功業,安穩州郡地方,使天下重歸平靜,使黎庶安居樂業。
可是,此起彼伏的叛亂就在之前不久,叛亂之心仍未熄滅,不以絕對強權和無上威望鎮壓地方,則叛亂必將再起,經歷過亂世,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陳勝吳廣,只有強到讓所有人絕望,才能讓天下恢復安定,逐漸恢復秩序。”
郭瑾覺得嘴里很干,嗓子也很干,心跳很快。
“你或許會疑惑,難道,你就一定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所有的文臣武將嗎?”
郭鵬搖了搖頭:“不,你也有盟友,你也有幫手,知道他們在哪兒嗎?”
郭瑾抬起頭,有些渴望的看著郭鵬。
“就在這兒。”
郭鵬張開雙手:“這片大地上的黎庶,就是你的盟友,就是你的幫手。”
“黎庶?”
郭瑾頓時滿身心的疑惑:“父親是說,黎庶?”
“對,就是這些面朝土地背朝天,勤勤懇懇只為吃一頓飽飯的黎庶。”
郭鵬點了點頭:“他們就是你的盟友,也是你唯一的盟友,是你的根基,每一塊官府記錄在案的土地,每一戶記錄在案的屯田民,就是為父留給你的,真正的根基。”
郭鵬拉著郭瑾的手,繼續向前走。
“你心里有很多疑惑,為父知道,但是你若要解除疑惑,你要先回答為父一個問題。”
“父親請問。”
郭瑾點了點頭。
“黎庶是民嗎?”
“……”
郭瑾皺起了眉頭:“自然是,父親不是說過嗎?”
“在為父和你看來是的。”
郭鵬笑了笑:“但是在士人眼中,黎庶不是民,他們才是民,黎庶,只是螻蟻,根本不配叫作民,為父不知道孟子所言的民貴君輕,到底指的是什么民,但是為父知道,時至今日,所謂民,指的就是識文斷字能讀書的士人。”
郭鵬停下腳步松開手,回頭看著郭瑾:“只有他們才是民,而這些辛勤耕作的黎庶,不是民,只是螻蟻,他們從未把黎庶當作過和自己一樣的民,他們心里,他們和黎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存在。
他們認為他們天生就是應該高高在上統治黎庶的存在,他們天生就應該得到黎庶的供養,所有的臟活累活都是黎庶去做,而一切的美好都屬于他們,只有他們可以讀書,只有他們可以明道理,而黎庶,不配。”
郭瑾滿眼都是疑惑,滿眼都是震驚。
“明白了嗎?民,和黎庶,不是一個道理,民不是黎庶,黎庶,不配做民。”
郭鵬盯著郭瑾,低喝道:“潁川荀氏,潁川陳氏,潁川鐘氏,弘農楊氏,汝南袁氏,包括你我父子出身的潁川郭氏,以及那些識文斷字廣有家產的地方豪強才是民,正在做官或者將要做官亦或是終將要做官的,才是民!
他們,我們,都是民!因為是民,才能走到今日,因為是民,才能讀書識字明道理!因為是民,才能振臂一呼拉起一支人馬掀起叛亂,只因為是民,而黎庶,不能!”
“民……”
郭瑾開口道:“父親,我們是……民?”
“阿瑾,在為父看來,天下只有三種人,君,民,黎庶。”
郭鵬深吸了一口氣,極其認真的開口道:“四百年漢室為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為父昔日不過是縣令之子,為何僅僅十六年就可以走到今日?原因何在?原因在于民太貴,君太輕,黎庶太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