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州。
在來鄆州之前,狄柬之對鄆州不甚熟悉。
他只聽說鄆州是個民風淳樸之地,地方大族勢力頗為強勢,時常為民做主為百姓伸冤,為此不惜跟官員在公堂上分庭抗禮。
站在官府的立場上看,跟官府對著干的百姓,無疑都是刁民。
不論對方有什么理由,都該立即捉拿下獄,否則官府威嚴不存;若使百姓人人效之,則地方秩序也不存,那就會天下大亂。
但站在天下的角度來說,狄柬之對地方上有富有良知、正義感的鄉紳與大族,其實并不如何敵視。
做了這么多年官,他很清楚,一旦官府權力沒有掣肘,可以騎在百姓頭上為所欲為,那些官吏都會怎樣魚肉鄉里。
鄆州既然有云家這樣大族,狄柬之在來之前,一直以為這里必然是吏治清明,官員個個秉公守法,吏員人人與民為善。
可此刻站在府庫中,面對堆積如山的百姓捐獻物資,他只覺得手里的賬簿比泰山還重,怎么都拿不穩,比尖刀還要扎手,怎么都握不住。
“根據賬簿記載,這間倉庫里各等布帛八萬匹、絲綢三萬匹,粟米十二萬石......然而本官剛剛清點,卻再清楚不過的統計清楚了,這里有布帛十五萬匹,絲綢七萬匹,粟米二十萬石!”
狄柬之盯著拱手站在一旁的倉曹主事,眉宇間煞氣如劍:
“何主事,這是怎么回事?鄆州百姓捐獻的物資,明明堆積如山,為何你們的賬簿上,只登記了這么一些?!”
倉曹主事何煥之不敢抬頭直面狄柬之的目光,囁喏半響,支支吾吾道:
“回大人的話,這都是下官失職,是下官沒清點完倉庫物資......前任倉曹主事陳景河剛剛被處理,下官時間有限,沒來得及清點完物資,請大人給下官一點時間,下官一定......”
“住口!”狄柬之厲聲大喝,有心想要將賬簿摔在何煥之臉上,深吸一口氣還是忍住了。
他為官多年,一直是實心用事,能在燕平享有盛名,可見必然有明察秋毫、不被人蒙蔽愚弄的本事,此刻他當然知道何煥之他們玩的是什么把戲,哪里還能容忍對方信口胡謅?
趙寧領軍出征之時,將鄆州民政交給了他,狄柬之深感責任重大、形勢緊迫,要保障鄆州大軍接下來的戰事,糧秣軍需無疑是核心,狄柬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連夜清點鄆州的糧秣物資。
尋常官員剛剛到任,要做到對一地府庫心中有數,看看賬簿也就是了,頂多到倉庫巡視一番,然而狄柬之卻讓自己帶來的人手,照著賬簿直接清點物資。
這不查還好,一查立馬查出了問題,倉庫里的實物竟然比賬簿上多這么多!
一般賬實不符,都是賬簿上的數字大,府庫里其實沒那么多東西,這便是爛賬,可眼前這座倉庫,裝的都是鄆州百姓捐獻的物資,實物比賬簿上記載的多,意味著什么不言自明。
“拿來!”
狄柬之將手里的所謂賬簿重重摔在地上,向何煥之伸出了手,發出不容置疑的喝令。
剛剛他的人手清點物資,起初何煥之等人還能泰然處之,在發現狄柬之不是做做樣子而是來真格的之后,都變了眼色,說什么狄柬之等人遠道而來的辛苦,這點雜事就讓倉曹的官吏自己來做好了,保證不會出差錯云云。
現在露了餡,何煥之等倉曹官吏都是戰戰兢兢。
“大人......要什么?”何煥之擺出一副迷惑的樣子,硬著頭皮強撐。
“何大人!你是真不知死嗎?還跟本官惺惺作態?真實的賬簿還不給本官拿來,難道是要本官親自去搜不成?!本官要是搜出來了,你這顆腦袋還保得住?”
狄柬之的態度表明,這話是他的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