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柬之臉色陰沉,張仁杰則詫異道:“十兩銀子雖然不少,但也犯不著因此就撞墻自殺,連性命都不要了吧?”
聽到這話,狄柬之已是察覺到不對,他跟著趙寧主事過鄆州,有數年的地方為政經驗,對民間疾苦知道不少,明白張仁杰這話很是不妥。
果不其然,老者聞聽此言,氣得怒發沖冠,轉頭就噴了張仁杰一臉唾沫:
“你這后生好沒心腸,怎么能說出這種誅心的話?看你面白儒雅氣度不俗,想來也是讀過書的,怎么就不知道何謂‘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些車夫起早貪黑,爭得都是血汗錢,可官府總是以各種理由罰錢,今日不是貨物遮蓋不嚴實,明日就是騾車經久未修,后天那就是運的貨物有害!
“稍有不敬,對方就說你襲擊官差,當場就要捉拿你下獄!為了給自己腰包里撈錢,官府什么理由找不出來?
“車夫們經年累月遭受欺壓盤剝,有冤無處伸,有苦無處訴,稍有質疑,就被官府扣押車馬,要求交納更多銀子,一年辛勞到頭,連妻兒老小都養不活,
“換做是你,你能活得下去?!
“況且,這早不是第一個自殺的人,昨天就有人被扣押了騾車,沒錢贖回悲憤委屈之下,服毒自殺于家中,死得憋屈,連個為之負責的人都沒有啊......”
說到最后,老者不禁熱淚縱橫。
張仁杰不說話了。
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沒想到地方官府的行為如此惡劣,為了撈錢巧立名目無所顧忌到這種程度,心中完全沒有百姓的死活。
他心頭震動,以至于堂堂三品大員,被布衣老頭噴了一臉口水都沒心思怪罪。
“這些官吏簡直無法無天,非要嚴懲不可!”末了,張仁杰殺氣凜然。
張仁杰正要張嘴,忽然聽到一聲哀嘆:“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官吏一門心思想著撈錢,這早已是大家司空見慣的。
“你們恐怕不知道,這些車夫趕著騾車過州走縣,還時常被地痞無賴聚眾偷個貨物或者車轱轆什么的,連騾馬的豆食都不放過,車夫謂之“油耗子”。
“他們人多,都是地頭蛇,且出手狠辣,車夫沒轍,而官府從來不曾履行職責,解決車夫們的困難,只一門心思趴在他們身上吸血。
“如此官府,如此朝廷,如此皇朝,如此天下,怎能不讓人憂心忡忡?”
狄柬之跟張仁杰同時轉頭,就見一個身著布衣的青年書生,正滿面憂愁。
見兩人看過來,濃眉大眼、身材結實的書生拱拱手:
“我輩讀書人,讀圣賢書,受圣人教誨,明白做人的道理,自當心系家國顧念蒼生,秉義而行,縱然救不了天下人,遇到這種事又怎能袖手旁觀?
“在下有意為這兩個車夫做主,只是勢單力薄,觀二位仁兄也是讀書人,可愿與某一道,去縣衙敲一敲那鳴冤鼓?”
狄柬之與張仁杰相視一眼,他倆本就是要處理這事的,遇到青年書生這樣的仗義士子,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狄柬之品性剛正,遇到這樣的讀書人當然喜悅,張仁杰雖然把君王看得最高最重,但能為了百姓不避權貴,且從不貪贓枉法,心中亦有道德。
“義之所在,心之所向,若不能身體力行,枉讀圣賢書,枉為讀書人!”狄柬之與張仁杰當即表明態度。
他們決定暫時不表露身份,以便看看這易縣易州的官府,還有什么黑暗齷齪。
國字臉的青年書生大喜:“在下陸瑞,敢問兩位仁兄高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