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鐵墨就沒想過揪著鹽場不放,所謂的插手鹽務不過是煙霧彈罷了。染指海貿,甚至獨霸海上通道,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與之相比,海寧縣兩座鹽場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最緊要的是怎么保住海貿上的利益。鐵墨很快就會來杭州的,又是招安徐文海,又是皇家水師,弄這么多事情,絕對不是鬧著玩的,鐵墨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才更加致命。
此時,杜福山充滿了后悔,他現在已經不再想著如何將鐵墨趕出去了,而是想著該怎么保住一部分利益。海貿潛藏的利益,到底有多大,北直隸的人根本想象不到。鄭芝龍靠著海上航道,貿易往來,輕輕松松養著十幾萬水師,其海貿暴利可以想象。海貿方面,鄭芝龍只是吃了一半,而另一半則被江南官商吞進了肚子里。
看鐵墨這架勢,這是要跟鄭芝龍分庭抗禮啊,甚至是想壓鄭芝龍一頭。布政司衙門,如今這處浙江乃至整個江南權勢最大的衙門,現在蒙著一層陰霾,哪怕在衙門里行走的普通吏員都沒了笑容。只要是個人,就能感覺到那幾位大人心情很差勁。這事想想就能明白,徐文海和曹文詔的兵馬占據了碼頭,封鎖貿易船只,而浙江都指揮使白軒還跟那些人穿一條褲子。如今這浙江的形勢急轉直下,搞不好浙江的天就要變個顏色了,幾位大人的心情能好就見鬼了。
大堂內,杜福山、翁同明、文來順等人全到了,便是一向不參與議事的杭州知府謝智也來了,倒是都指揮使白軒到現在還沒回杭州城。謝智一身大紅官袍,坐在末席,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上去甚是扎眼。放在平時,早就三言兩語把謝智擠兌走了,可是現在,杜福山等人還真不敢這么做。
如今人家謝智算是翻身了,鐵墨這么一整,擺明了就是要插手浙江海貿了,以后駐軍杭州東面,謝智這個狗腿子也就水漲船高了。這次是刻意將謝智喊來的,有些事情還得經謝智的口,跟鐵墨聯系上才行。杜福山想的很明白,現在也顧不上南直隸方面的意思了,更顧不上北直隸的心思,得先保住浙江的利益才行。再這樣跟鐵墨針鋒相對死磕下去,倒霉的一定是浙江官商士紳。
鐵墨是個外來戶,這是他的缺點,但同樣也是他的優點。斗來斗去,要真弄的一塌糊涂,鐵墨甩甩袖子就能回晉北,可是浙江這邊的人不行啊,還得自己擦屁股。不是杜福山不想跟鐵墨斗,而是下邊的商人士紳們的心態已經有所變化了。
商人士紳關心的不是上邊的朝堂之爭,他們真正關心的只有自身利益。海貿,可是牽扯到許多人的身家性命,現在海上已經不是鄭芝龍的一言堂了,還跟著鐵墨死磕,這不是往死路上走么
沒有誰是傻子,商人的心態有了變化,那么杜福山等人也不能強撐著。下邊的人要都倒戈了,光撐著官架子有什么用浙江官場之所以被人眼紅,被南北直隸看重,還不是因為每年貢獻的好處讓人眼花繚亂。因為這些好處,南北直隸清流百官才將浙江當成命根子。但現在問題是命根子自己出了點問題,這該怎么辦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杜福山也有些佩服鐵墨了。鐵墨到浙江之后,真正動的人就一個,那就是都指揮使白軒,至于謝智,那是自己倒過去的。一個白軒而已,一開始三司衙門都沒當回事兒,可現在回頭看看,鐵墨這一招棋走的太厲害了。白軒可是浙江都指揮使,不管他現在手里的實際權力有多少,只要是調兵遣將想要有所動作,那就得有都指揮司方面的命令才行,否則名不正言不順。
以前,杜福山覺得大局還在手里掌握著,自然不在意這點小事兒,有沒有正式的手令,還不是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以前就是這樣做的啊。可現在,鐵墨大軍壓境,兵馬往碼頭上一放,你能怎么辦你敢調兵,白軒就會以都指揮使的身份命令各部兵馬退回去,你不聽那就是抗令不尊,官司打到金鑾殿上,浙江方面也得吃虧。打又打不過,大義方面也讓鐵墨搶了先,這可真是軟硬都不行,這境地,要是還不低頭,那不成傻子了么
在浙江十余年,杜福山從知府同知干到布政使,一直在浙江沒挪過窩。所以對浙江的情況,他了解的非常深。朝堂上的那些人總以為掌控了江南,可實際上并非如此。江南士紳權貴是因為靠著朝堂上的人好處多多,所以才跟清流百官鐵板一塊,否則也不會有抗稅五義士的事情了。
幾年前抗稅風波,周順昌等人喪命,此事可以說影響深遠。百姓不明就里,大呼正義必勝。可親身經歷過抗稅風波的杜福山,深知里邊的水有多深。當初魏忠賢想要在江南拿錢,可清流百官以及江南商人怎么會同意呢于是,在朝堂官員的指揮下,以蘇州制造商為首的江南商人開始了抗稅行動。
最終以周順昌等人的死告終,自此之后,魏忠賢夾著尾巴退了回去,而朝廷也沒能再在江南拿走一分錢。江南沒錢么有錢,可商人們干嘛要把錢給皇帝,給朝廷有錢直接跟那些百官私下里分掉不是更好
周順昌等人可以說是必須要死的,只有他們死,才能激起民憤,才能逼的閹黨不敢冒天下大不為,強行插手江南事務。自五人抗稅風波之后,即使是閹黨也不敢說來江南撈錢了。鐵墨也是來弄錢的,但他聰明之處是不直接跟商人們要錢,而是變通方法,從根上切割商人們的利益,然后逼著商人們跑過去跟他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