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道“施主可要小心,那人實在渾惡,蠻不講理,似不是個好相與的。”
李明勛微微一笑,聽這小沙彌的意思,還不知道里面那人是大明晉王,那老和尚拉了拉小沙彌的袖子,說道“施主,里面那將軍雖模樣兇惡,卻是個善心人,此番再遭亂兵,老衲寺中卻無難民涌入,足可見那將軍仁德。”
李明勛“多謝相告。”
走進寺廟之中,穿過冷清的院落,來到大雄寶殿之前,李明勛見殿門大開,里面卻是空無一人,連燈都是未掌,他四處打量一番,高聲道“定國兄可在,我已聞酒香卻不見真人。”
“某在此間等候多時了”一道渾然聲音傳來,卻是來自正殿屋頂,李明勛抬頭且看,一漢子正敞懷而坐,一腿伸直,另半團著的大腿上放著一大酒壇,他提著酒壇灌入口中,抹嘴下看,似是暢快至極。
李明勛見他在屋頂之上,找來梯子上去,卻見他佩刀扔在一邊,身邊還有一坐著瓦罐的火爐,爐火照亮了他英武的臉還有邋遢的胸膛,李定國從身后又提了一大壇子酒,咚的一聲砸在李明勛面前,灑然說道“兄弟,喝酒”
扶助那差點滾落下屋頂的酒壇,李明勛拆開上面的封布,登時酒氣四溢,嘗了一口,口鼻之間彌漫這濃烈辛辣的氣息,一道火線從口入喉管,繼而落入腹中,這是陸軍軍中名酒燒刀子,用料粗劣不堪,味道極烈,遇火可燃,合眾國陸軍中小卒常飲用,特別是北洋戰區,烈酒既可御嚴寒,也能洗滌傷口。
這酒也常用來援助盟友,按照合眾國的邏輯,明軍有這用蔗渣、雜糧釀造的酒,就不會再因為吃酒再去搶奪百姓的口糧。
“好酒”李明勛同樣坐在了瓦上,贊了一句,二人也不說話,相對而飲,就連碰杯也沒有,想來那酒壇如酒缸一般,輕易不好提起的緣故,殿頂方寸之地盡是沉默。
烈酒下去半壇,李定國忽然出聲,他聲音低沉,略顯凄涼“我是延安人,家境還算殷實,幼年時還曾開蒙讀書,可惜啊,天命不佑,遭了災,官府不救,橫征暴斂,到處都是死人,我義父把我從死人堆里扒拉出來,教我騎射教我兵法,教我騙人也教我怎么騙自己,我們可以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去殺人放火,也能以抗清御虜的名義魚肉百姓。
我那義父狡詐、兇惡,狠起來連自己兒子都殺,他殺過官紳,殺過官軍,殺過百姓,殺過流賊,也殺過漢奸和韃子,有功也有過,可敬又該死,他對不起的人很多,對不起那些被波及的無辜百姓,對不起被戕害的義軍兄弟,甚至對不起被他殺死的妻妾兒女,但唯一沒有對不起的就是我們四個義子,韃子殺了他,旁人可以坐視不理,可以拍手叫好,唯獨我們不能,我張定國可以改回李定國,但義父的仇我從來不忘,我與韃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大西的名聲臭了,想反清還得扛起大明的旗,饒是朱家的狗殺了我一家,但為了復仇我還是得扛朱家的旗,我想著,待復了義父的仇,我再去報自己的仇,三百年的朱明皇室算什么,安龍府那個逃跑天子又他娘的是什么玩意,要是老百姓還認他朱家,誰管他什么狗屁皇帝,可人心不齊啊,孫可望這蠢貨想樹自己的旗,學朱家老祖宗立龍鳳皇帝韓林兒,他竟然是被驢糞蛋子塞了腦袋,竟看不清楚如今的滿清韃子風頭正勁,可不是朱元璋那個時候蒙古韃子秋后蚱蜢了。
孫可望胡來,弄的我倒像是他老朱家的忠臣良將似的,呸狗東西,一群殺千刀的貨”
李明勛在一旁聽著,不知不覺間,壇子里的酒水也是去了一半,他對李定國倒是多了幾分崇敬,一個能壓抑住自己復仇,為了民族存亡與血仇敵人合作的人,絕非泛泛之輩,但見這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此時眼睛泛紅,他心中更是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