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澡師傅聽了這話,也是不敢辯駁,終究是閉嘴了,李明勛笑呵呵的說道“功是功過是過么,方才師傅說的那徐老爺,雖說被抄家了,但終究沒有被滅族不是。你方才說,城內城外百姓為其鳴不平,我且問你,那徐老爺平日開粥棚,施銀兩,可曾降低農民的佃租,讓其過災荒年景,或延免其欠債,讓其不至于賣兒賣女”
“這倒是沒有,不過聽說,災荒年,徐老爺也曾出手買過些丫鬟仆婦,讓人不至于餓死。”搓澡師傅老實說道。
李明勛呵呵一笑,心道災荒年買入人口,說是行善,還不是因為人不值錢么,這徐老爺是個有善心的,但也僅限于此,一切還是要在縉紳體系規則下活動,本地的佃租比例那是士紳們商定或者約定俗成的,至于延后或者免欠債更是會動了士紳們高利貸的利益,因此,徐老爺是一個善心人,卻也不能改其剝削者的本質。
“小的總感覺,若是徐老爺這樣的人都清算了,怕是很多百姓會對新朝有怨,這些年來,但凡百姓怨懟朝廷時,必然有大亂呀。”搓澡師傅嘆氣說道,他倒不是擔心時局,而是怕起了大亂,自己生活沒了著落。
李明勛笑道“不會的,別說徐老爺的善心徒有其表,就算他是個九世善心人,再過幾天,也不會真有人為他造新朝的反”
“這是為何”
李明勛道“因為過不了十日,新朝就會把徐老爺家在城外的良田分租給佃農,并且免除丁銀,算上稅負和租子,負擔也只有徐老爺的一半多一些,那個時候,當年承徐老爺恩德的人頂多也就為他上柱香罷了,難道會有人為了當年一點好處,愿意承擔舊有的高稅率和租糧么錢糧就這么多,要么給徐老爺,要么攥自己手里,你認為老百姓會怎么選呢”
“爹親娘親,也沒有銀錠子親。”搓澡師傅擦了擦臉上的汗,嘟囔道。
“那就是了,人心思定,如今有好日子可以過,誰愿意在這個時候為他人出頭呢。”李明勛笑呵呵的起身,出了澡堂,便是一路去了縣衙。
縣衙里,戴著腳鐐的縣令坐在堂上,看向一邊監督的憲兵,得到許可之后,才是喊了一句升堂,不消多時,一個五十多歲的綠袍男子被帶了進來,正是本地有名的士紳馬有才,憲兵在一旁問道“馬有才,你兒與你兒媳供認,你家有良田三千余畝,怎么清算下來,不到一千畝了。”
馬有才卻是不回答,而是問道“罪民想知道,李自知此刻是何境地”
憲兵少尉有些不解,他剛來米脂,對本地的人并不熟悉,于是看向縣令,縣令點頭哈腰,說道“長官,那李自知就是這兩日帶您抄沒馬、徐兩家的那個馬臉男子呀,您不是還贊過他一句是進步士紳么”
憲兵少尉微微點頭,想了起來,所謂進步士紳就是陸軍一登門就來報效的本地讀書人,他們多半沒有功名,自然也不曾出仕滿清,雖說是耕讀傳家,但科名不顯,其中多半是庶民地主或富農,或者就是家道中落的前明士紳,思來想去,那李自知似乎就是后者。
“李先生此刻尚在城中點驗清算所得的商鋪產業,我軍入城以來,其奮力報效,忠心勤謹的很。”憲兵少尉朗聲說道。
馬有才看向少尉,皺眉問道“這廝竟沒為我馬家說一句好話么”
少尉笑了笑“你馬家的罪孽可是他一句話能消弭的,你最好老實招供。”
馬有才似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大笑起來,罵道“李自知這個混賬,竟然耍弄老夫,也罷,也罷,老夫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馬家大半良田去了何處么,今日就告訴你,上個月,我便以三兩銀子一畝的價格,賣給了李自知”馬有才臉色慘然,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