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量怔然看著面前的那一抹鮮亮的紅化為灰燼。
他莫名伸出手去,卻被那樣灼熱的溫度逼退,再探向前的時候,火舌已經徹底將那些紅色吞噬殆盡,再變成了一地齏粉般的灰。
他依然渾身濕透,直到此刻,他好似才第一次感覺到極北之地的梅梢雪嶺是多么的寒冷。
這種寒冷穿透了他的衣衫,他的軀殼,他的五臟六腑,再冷到了他的心里。
甚至有些很難相信。
寧無量確實一度認為,虞絨絨如此這般努力,是因為某種不甘,是因為想要站在他面前,讓他看到,讓他無法忽略,甚至于,讓他后悔。
她確實做到了。
但在做到以后,她卻嗤笑一聲,再碾碎了他的所有以為。
日光越來越耀眼,寧無量抬頭去看時,卻見虞絨絨已經從比劍臺便一躍而下。
見畫倏而變大,她斜坐在淺金色的畫筆上,衣袂翻飛,在半空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后落在了此前將他無數次打落的那個少年身邊。
對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在虞絨絨落在他身邊后,不動聲色地悄然側身,擋住了虞絨絨的身影,再沖他挑釁地勾了勾唇。
十六月跳上擂臺來,毫不客氣地跺了跺腳“喂,該我們比啦,你還要在這里多久”
虞絨絨完全沒有回頭看,甚至不在意自己身后有沒有目光黏著,她只覺得渾身暢快,而在這樣的快意之后,她當然也想將自己的快樂分享出去。
所以她才下意識御筆向傅時畫而去。
在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下意識將傅大師兄視作了最想要分享心情的那個人。
因為離得太遠,傅時畫其實并沒有聽太清虞絨絨方才的一些話語,比如方才那道符的名字。
青衣少年稍微彎下腰,看向少女落滿金色朝陽的眸子,輕聲問道“所以,剛才那道符叫什么”
“十年浮海。”虞絨絨看著他。
傅時畫眨了眨眼,鴉黑的睫毛也沾染了她眼中的金色,他想了想,道“十年浮海一身輕”
虞絨絨笑開,頷首“十年浮海一身輕。”
確實是一身輕。
那道符以后,虞絨絨覺得自己徹底從過去的所有桎梏中走了出來,她不必再去夢見那些被淹沒的過去,被摧毀的自尊,她已經見過金色的雪山,深紅的宮城,以后也還會見到更多更廣闊的世界。
而那樣的世界里,或許偶爾還會有寧無量的身影,但既然他與她已經毫無瓜葛,那么見到他,與見到其他任何一個陌生人,想來也毫無區別。
身后的比劍臺上,十六月與阮鐵已經見禮再舉劍,有人目不轉睛地看,卻也有更多的人看清了虞絨絨方才燒掉的婚書與所說的話,因而產生了巨大的好奇,再有消息靈通的弟子終于后知后覺將這件事與此前許久聽說過的某件軼事聯系起來,驚呼一聲“臥槽不是吧”。
一身輕后便是巨大的脫力感。
符意與劍法也并非毫無相似,越是劇烈的劍式,越是浩然的符意,越是需要浩瀚的道元靈氣來支撐。
而無論是“江山何在”,還是“十年浮海”,每一道這樣真正成型的符,都足以掏空虞絨絨的道元。
連續巨大的消耗下,她靠著最后一口氣才撐到了傅時畫面前,說完剛才那句話后,她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袖子,再喊了一聲“大師兄”,眼前便是一黑。
于是那些恍然意識到了這個“虞六”究竟是誰的劍修弟子們再轉頭去看的時候,視野里已經失去了她的影子,連帶著那個帶著五顏六色鸚鵡嗑瓜子的身影也一并消失在了視線里。
虞絨絨睡了一天一夜。
還做了個夢。
夢見的是不渡湖。
但很奇特的是,這一次夢見這片幽藍的時候,她沒有了以往的懼怕之情,仿佛在以某種奇特的視角來看這一汪幾乎望不到邊際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