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這一條無根無緣的符線終于重新連接,整個松梢劍陣輕輕一震蕩,仿佛在雀躍自己在這么久之后的重歸完美。
“好奇怪,為什么站在那兒的那位大師明明是個人,卻好像是一棵松樹”虞絨絨的目光卻還沒有從那里移開,只喃喃道。
凈幽沉默地站在原地,慢慢閉上了眼,有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但他的嘴角卻輕輕勾了起來。
他這一生,修得最好的,本就是閉口禪。
可卻有人太過突兀地闖入了他的禪修之中。
那個喜穿紅衣的少女太過張揚明媚,笑也大聲,罵也肆意,她紅紗輕擺,露出白皙手臂,曼妙腰肢,她從來不在乎世間對她的評價,便是被罵“妖女”,她也只會挑挑眉道“是啊,我就是妖女怎樣你奈我何”。
不僅如此,她竟然還繼承了這天下在凈幽眼中最荒唐的宗門三宿門。
這里是無數男人的銷金窟,卻也是他們的魂斷之處,曾經更是凈幽最不齒不屑的地方。
可那個少女就這么笑意盎然地坐在三宿門口,伸出一只腳,攔住他的路,非要逼著他進去,看他面紅耳赤,再放聲大笑。
她似乎格外愛看他臉紅的模樣。
所以她故意讓三宿門的女修們在他面前輕歌曼舞,滿天紅粉之中,她強迫他睜著眼睛,看她在蓮池中紅紗翩翩,連轉三十六周,再故意體力不支,導入他的懷中。
所以她故意在他耳邊輕輕吹氣,天真好奇地問他是不是真的坐懷不亂。
他曾經覺得她是這世上最可怖的紅粉骷髏。
他避她如避妖魔,只盼有一天,她能放過自己。
直到有一日,她縱馬連夜入菩提宗,在無數梵音與滿寺震怒中,扣響了他的禪室。
他又羞又惱,只覺得自己簡直在滿寺面前丟了臉,犯了戒律,自然不肯開門。
往日便是拆了門框屋瓦也要進來的少女卻一反常態地停在了門口。
她說“我的好和尚哥哥,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他猛地睜開眼。
她的聲音依然與平時一樣輕松又明快“你會想我嗎如果會,你就開門來見我最后一面,好嗎”
凈幽哪里會相信這個平素里滿口胡言亂語的妖女,只當她又是要騙自己,心中不斷默念清心咒。
“我還有這一夜時間,我在門口等你一夜。”她也不惱,邊說,邊這樣真的在他的門口坐了下來,靠在門上,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他不知那天的星光如何,是否有月色。
但她卻告訴了他,月色很美,很燦爛,她靠著門說了很多話,她說自己是怎么長大的,說自己還有個親生妹妹叫任半煙,是梅梢派的劍修,而她們姐妹倆的名字出自一首詩。
半煙半雨西橋畔,漁翁醉著無人喚。
她說了一夜,似是有些困了,逐漸安靜下來,直到第一縷天光亮起時,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原來你真的不想見我呀。”她的笑聲依然清脆,“沒關系,我會一直想你的。再見了,凈幽。”
“對了,我有一棵樹在三宿門,如果我是說如果,你”
她倏而安靜下去,半晌再笑道“算了,哪有什么如果。”
門外恢復了一片寂靜。
如此許久,再許久,他終于站起了身,遲疑地打開了門,心道她八成又是在騙自己,她肯定還在門外。
可門外空空如也。
他的心底一跳,有些茫然,卻不知道這種茫然來源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