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是他捂住身體的那只手上。
“父皇”傅時畫試探問道。
“吾兒可是有什么身體不適”昭淵帝倏而問道。
傅時畫想到了什么,頷首道“近來確實常常感到此處有些痛楚,也召太醫看過,并無不妥,想來過幾日便會好,讓父皇擔心了。”
昭淵帝卻深深皺起了眉。
傅時畫落在寬大朝袖下的手,也隨著他的皺眉輕輕攥緊。
因為這樣過分的關注,已經足以佐證一些事情了。
此前難以分辨的真實與虛妄在這一刻,有了過于明確的答案。
是真的。
他近乎茫然地想。
確實是真的。
昭淵帝很快徹底屏退了左右,再將他帶去了那位國師的庭院之中,他清晰地再一次見到了那些黑斗篷人,被某種秘法攝住了心魄,再次躺在了那張石桌上,被檢查了一番。
黑斗篷人啞聲道“融合得很好,并無問題,陛下多慮了。魔神大人會對這具軀殼滿意的,陛下的功勛與貢獻也將被所有魔族銘記于心。而我們的承諾,也一定會兌現,還請陛下放心。陛下將登上大崖王朝真正不朽的王座,吞并被割裂出去的修真域,君臨天下。”
昭淵帝輕笑一聲“拭目以待。”
傅時畫的意識清醒卻又模糊。
他記得每一個字,縱使被抹去亦或者說篡改了記憶。
就像上一次被換掉那根肋骨時那樣。
回東宮的路上,下起了雨。
雨很大,傅時畫卻拒絕了宮官的傘與馬車,孑然一人走在這樣的雨中。
分明是幻境而已,他的手中也分明依然握著淵兮,但這一刻,傅時畫卻清楚地知道,這就是真實。
那一刻,傅時畫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
一個是被抹去了記憶后,依然與昭淵帝父慈子孝的傅時畫,一個則是知曉了這一切卻寧愿不知道的意識。
這世間只有一種所謂的真正不朽,又或者說接近這樣的不朽。
成為修真者,再無限逼近長生境。
修真界不允許享受了全天下煙火供奉的傅氏血脈君臨王座,不允許由一人獨霸世俗且長久不換,因為這必將走向腐朽與“不可控”。
可每一位皇帝都夢想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修真域這樣割裂出領土的行為,這樣武力遠遠凌駕于凡俗之上,翻手為云,覆手便可滅一個王朝于吹灰之間的力量差距,卻也從來都是每一位皇帝戰栗的噩夢。
這本就是分立,且不可調和的矛盾。
傅時畫能夠很快地想通自己的父皇陛下所有的動機,也終于明白了自己此前仿若幻聽般的那句話的真實含義。
那或許便是他最深的心聲。
但他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這一場本以為是完美的父愛竟是假象。
傅時畫眼眸深深,攥緊了手中的淵兮劍,心緒復雜難平,卻又突然頓住了所有的動作,任憑大雨淋濕了他的全身。
宮城的墻很高,雨在瓦片上擊打出了清脆的聲響,天光昏暗卻依然存在,將他腳下拉出了很長的影子。
這樣的雨聲韻律,緩慢地激活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某些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