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熟悉。
無論是這一幕,還是他現在的心情,亦或者眼前的這一幕幕。
而熟悉本身,便代表著這一幕,是真實發生過,深埋在他記憶深處的。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句宛如幻聽一般的話語,本就是本就是深埋在他心底,卻又被忘卻了的話語
換句話說,他并非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假象般父愛的崩塌,可縱使再來一次,他還是踏入了同一條充滿了失落與絕望的河流。
傅時畫駐足在原地,片刻后,倏而低低地笑了起來,然后,他抬起一只手,抵住眉心,笑聲混在這樣的雨中,變得更大了起來。
甚至沾染上了某種無奈與戲謔。
因為隨著這樣記憶的復蘇,他又想起來了更多事。
原來他登云梯,本就不僅僅是為了逆天改命,也并非只是為了找一條生路。
他有問題想問這天,問這世間,他的母后也想問,所以他們一起踏上了那直沖云霄的石板臺階。
登云梯從來都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
他的母后很快力竭,卻推了他最后一把,讓他繼續向上。
他滿身是血,幾近力竭,卻也要繼續從云梯向上爬時,清弦道君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為何如此執著”清弦道君冷清的聲音傳來“你們當知,本就是我發現了宮城的問題,才引發了你們今日的背井離鄉。”
“修行真的這么快樂,這么重要嗎”他抬起頭,血已經快要模糊他的視線,他的聲音沙啞卻清晰“為何我的父皇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妄圖讓族人修仙人本就是人而已,為何總是妄想長生長生有什么好的我不懂,但我想知道,所以我來登云梯。”
清弦道君沉默了很久。
“我見過許多人登云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緣由。但如你這般的,我還是第一次見。”清弦道君注視著他,慢慢道“有趣。”
他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我也想知道。”
言罷,他讓開了自己攔在傅時畫面前的路“登上去,我便收你為徒,再等你有朝一日,告訴我一個答案。”
頓了頓,清弦道君又道“但有兩個條件。其一,護送你們來此的那位修士,為我御素閣鎮不渡湖。其二,我保你母后一生平安,但她必須忘了你,你也不得去探望她,不得出現在她面前。”
傅時畫眼瞳微縮。
他本能地想要拒絕,卻聽云梯下,容叔的聲音沉沉響起“我同意。”
“我也同意。”母后的聲音也輕輕地響了起來,她的聲音很低,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顯然是清弦道君使用了某種術法“阿畫,不要拘泥于世俗,也不要忘了世俗,替母后找到答案,母后這一生已經足夠精彩,余生若能忘卻前塵,未嘗不是一種寧靜。”
彼時的記憶一幕幕交錯浮現,有些是他忘卻了的,也有些是一直記得,此刻卻因為重新回憶起來的這些記憶,而將那些原本只有字面含義的話語又賦予了一層更深蘊意的。
雨依然很大,傅時畫原本已經被這樣的瓢潑徹底淋濕,但他在重新抬眉的時候,周身所有的水汽卻倏而被劍氣震蕩開來
“如果”他緩緩開口道“這個幻境的目的,是讓我想起這一切,無論你究竟是誰,你都做到了。如果你的目的,是讓我想起人生最深的絕望,你也做到了。所以,放我出去。”
他依然是十來歲少年的身量,但周身卻已經有諸多的劍意從沉睡中醒來,他本是單手持劍,卻在此刻第一次用了雙手,再微微轉了劍柄。
就在他周身的劍意沸騰到了極致,終于要出劍的時候,傅時畫面前的一切卻也開始了某種奇特的扭曲。
東宮的屋頂,紅墻黑瓦,深青色的天空,落雨拉出的密而急的長線,腳下的石板所有的顏色混雜在一起,化作了一團仿佛在宣紙上凌亂地泅開的扭曲彩色墨團。
下一個,無數身影從那個墨團中如麻木的心魔魂魄般凝聚而出,再縱身向他呼嘯襲來
傅時畫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抬臂舉劍,再斬落。
他的人生并不長,見過的人,林林總總,也不過是那些。
乳母奶娘,宮女,宮官,奴仆,宮人,在議政廳外向他行禮的大崖臣子,后宮那些讓他的母后煩不勝煩的妃嬪和她們的宮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