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是問句,語氣卻好似肯定句,面對這樣一雙帶著些許驚愕與疑惑、卻依然過分澄澈的雙眼,傅時畫原本編好到嘴邊的話語,也莫名說不出來了。
他不是故意想要在這個時候,讓她知道些什么的。
只是這處小院太過寧謐,太過恬靜,讓他想起了自己過往每一次下小樓再去往那些刀光劍影的交錯之間,最難得的一隅心靈的休憩與安寧,所以他真的只是下意識地在岸邊停步,再俯身撿了些石子。
有那么幾個瞬間,其實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有些習慣的力量太過強大,又或者說,無數次他隱匿身形,坐在墻頭樹梢凝視她的時候,也曾幻想過太多次這樣親手將石子遞給她的樣子。
昔日的幻想與如今的真實交錯重疊,那些深藏在心,從來都無可言說的夢境碎裂后,夢之外,竟然還是夢中的模樣。
傅時畫瞳孔微頓,還未來得及反應,卻竟然已經被她看出了端倪。
他頓了頓,讓那些仿佛重影的碎片在自己的腦海中沉淀,到底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才應道“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虞絨絨想了想“都聽。”
“假話自然是,我也喜歡打水漂,所以看到漂亮的小石頭,就順手撿了而已。”傅時畫邊說,邊垂腕再揚手,竟是真的打出了一串絕不遜色于虞絨絨方才水準的水漩兒。
石子與湖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音,漣漪一圈一圈擴散開來,有的沒入蓮葉之下,有的卻與其他的碰撞,再對撞出更曲折的波紋,直到那枚小石子躍上對岸的草邊,讓此前的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在了這一瞬間。
“至于真話。”傅時畫笑了笑“我記不清了。也許是五次,也許是十次,也有可能更多。或許去翻一翻御素閣任務堂里,我的出勤記錄,可以得出一個準確的答案。當然,并非每一次我路過虞府的時候,都會來看你,有時我重傷在身,是被劍舟拖回來的,也有時會有師長在身側,實在不好擅自離隊。如此種種,無法逐一列舉。”
凡是踏上修行之路,即便是天縱奇才,又怎么可能從未受過傷。
傅時畫說得太過輕描淡寫,顯然輕傷重傷都已經是家常便飯,彼時在魔魂血河中,他血流滿衣襟時,尚且可以強撐,實在讓人難以想象,需得劍舟拖他回來時,他是受了多嚴重的傷。
縱使此刻在她面前的傅時畫月華滿身,眉眼繾綣,看不出任何曾經受過傷的痕跡,虞絨絨的內心底還是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她有些怔忡地看著他,心中繁復陳雜。
那日在外閣,有人對她出言相譏,又在她的反擊后欲要動手,是傅時畫折柳攔住了那人。
她記得那天的風,那天的楊柳微動,記得那一日的傅時畫有些風塵仆仆,颯爽肆意卻依然溫柔的眉眼。
她也本以為,那就是他們的初遇。
可他字字句句,分明在說不是。
至少于他而言,不是。
虞絨絨在去往御素閣之前的人生太過簡單,甚至沒有出過元滄郡。也不是沒有偶爾見過自御素閣天虞山上而來的修道者們,但他們之間幾乎完全沒有過交集,便是有過遙遙一眼,她也確信自己絕對沒有見過傅時畫。
畢竟,以傅時畫這張臉來說,但凡見過,絕不會沒有印象,更不用說忘記。
看到她實在茫然的眼神,傅時畫忍不住又笑了笑,將那些石頭放在了她的掌心,一只手在湖心撥了撥,洗去上面的污泥,除了塵,再掏出一方手帕仔細擦拭了一番,這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將她稍微帶向了自己這邊,在她眉心吻了吻。
“忘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實在狼狽得很。”傅時畫又親了親她的眼睛和鼻尖“一定要說的話,我反而不希望你記得我那么落魄的模樣。”
這個話題本應到此為止,但虞絨絨卻倏而抓住了他的袖子,近乎恍惚地問道“等等,你說的狼狽落魄是什么意思”
傅時畫很是意外她居然會問這個,卻見虞絨絨頓了頓,顯然想起了他此前好似不欲多說,于是再委婉地重新問道“或者說,那個時候,你我年紀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