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妹便宜,雖然年輕,但她生得一般,腳也大,身量細弱,和蘆柴棒似的,半點算不得弱柳扶風,她進來的時候年歲又大了,不能裹腳,也不會吹笛撫琴,進來就做了低等的小妹娃,一百五十文便是一次,沒客人的時候還要幫著紅姑娘端茶倒水,應付人客,又要去后院晾曬灑掃,只有洗衣劈柴這些重活不給她們做,恐怕把手腳做粗了,妨礙價格。
這樣的小妹娃沒有自己的房間,在瓦子里也被人欺負,有人點她了,她方才往空房間來,完事后回去睡大通鋪。晚間姑娘們一起去碼頭上攬客,她攬不到,回來就要被責打都拿軟鞭子抽,不留痕跡但鉆心的疼。李小妹被賣了四五個月,被打得背都駝了,穿著單衣,抖抖瑟瑟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鳥,臉上胡亂打了兩坨胭脂,被領進屋里,見到郝六哥,面上似笑非笑,含糊地叫了一聲人,便盯著腳尖不講話。
郝六哥打量李小妹幾眼,心道她倒是胖了些,這里雖然處處不好,但也比在家時能吃些飽飯。他道,“小妹,還記得我嗎”
李小妹輕輕點了點頭,郝六哥走近了幾步,她似乎想躲,但肩膀一退,又縮了一下,半晌,慢慢抬起頭來,擠出一個笑,仿佛為了證明自己見到郝六哥是開心的,抖著嘴唇,輕而顫抖地說,“多、多謝六哥,照、照顧我生意。”
說著便艱難地伸手去解盤扣,郝六哥心里難受,低聲道,“噓,別說話你裹腳了么可能奔跑”
李小妹動作頓了下,驚愕地看著郝六哥,似是有個伶俐的、聰慧的小姑娘從這遲鈍滑稽的胭脂面具之下慢慢回轉過來,她面上的疑問突然凝固了,換成了恍然,發出了低聲而又急促的判斷,“是三德請您來的么六哥,別犯傻劉老爺是怎么樣的人物,扯進來連你們都被連累”
郝六哥和她一時說不清,見窗外似乎有人影在動,便一把坐在床上,推動著床幃,使這不太牢靠的床幃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李小妹也明白過來,她的臉一下漲得通紅,逼迫著自己從嗓子眼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郝六哥低聲問,“你房里有細軟么”
李小妹只是使勁搖頭,也不知道是沒有細軟,還是不愿連累郝六哥和三德,郝六哥也不管她,只壓著嗓子,飛快地說,“一會完事以后,我從后門出去,那只有一個龜奴看門,我會把他引開,你出去往碼頭走,安叔在碼頭船上等你,你就鉆到船上,安叔,我娘都在上頭,你鉆到箱子里去,什么話也別說。船今晚就開了是三德請我來的,你要是不走,下回就得他自己來。”
最后這句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李小妹呆呆地望著郝六哥,半晌才仿佛猛然醒悟過來,用力點了點頭,一張臉漲得血紅,輕聲急道,“我聽話,我聽話,你不要叫他來,不要叫他來”
說到這里,她突然涌出了眼淚來,郝六哥又搖了搖床,忽而站起身來,虎吼一聲,手臂上肌肉僨起,猛搖了一陣子,李小妹站在一邊,低頭擦著眼淚,不出聲地抽著肩胛,她雖胖了一點,但骨頭縫里還是幾乎都沒有肉,肩膀一伸一縮,看著病態的滑稽。
過了一會,她慢慢好了起來,又忽然將自己頭發揉得亂了些,剛穿上的衣衫,也用手搓了兩下,讓它看起來皺皺巴巴的。郝六哥細聲問,“時間差不多了吧”
李小妹現在越來越像個活人了,她雖然依舊極其羞愧,且還有些無法回神,但對問話的反應終究比之前快得多,“挺久的了他們他們都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