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買活軍占據天下之后,他家或許不會像是從前那么有錢,不過張宗子大概是一出生就很有錢,所以他看待錢財是一種超凡脫俗的態度他覺得錢多錢少雖然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錢能買來什么,倘若在買活軍的治下,錢能買來各種知識,買來快活的、自由的生活,買來更先進的醫學,那么他家的錢雖然表面來看少了一些,但實際上又是變多了。
自然了,這個念頭如果和他父親說起,那是一定會讓父親大人大驚失色的,因此張宗子只是深藏著這樣的念頭,快樂地享受著逐漸靠近終點的航程。他覺得自己是沒有事情的,家里也不用出太多贖金,因為張家私下和買活軍做過好幾次生意,合作得都很愉快,他聽說買活軍有政審分,像他這樣主動投奔的人才文學才能也算人才吧,政審分應該很高,說不定他還能找到一個很好的職務呢
就連徐、李二先生,他們好像在船上過得也很愉快,彼此間公然地談論著天文這是在華亭無論如何也不能談的話題,只要被人捕捉到了只言片語,向閹黨告密,轉眼間便是妄議天文的抄家大罪。像是徐先生這樣深有威望的士紳領袖,也不敢在下野后觸碰這樣的罪名。他們只能在深夜悄然觀星,甚至連記錄星象都要使用暗語。
張宗子現在是不太敢觀星的了,他很怕著涼,不過約靠近云縣,天氣就越緩和,即便也還是冷,但已能夠感到風的柔和,有一天晚上天氣特別好,沒有云,也沒有月亮,張宗子還是禁受不住誘惑,跑到甲板上看星星,恰好遇到了徐大人在用望遠鏡買活軍這里的千里鏡要比外頭更精致得多,雖然小巧,但勝過一切洋貨,看人實在是過于清楚,他見到了才突然明白徐大人也能用它來看星星。
“宗子,還不睡呀”徐大人對張宗子大概還是有些喜歡的,他用戲謔的語氣問。
張宗子老實說,“想到馬上就要到云縣了,小子心里很激動,睡不著。”
徐大人大概是笑了,他又舉起望遠鏡去看天際,隨后在一張大白紙上開始寫寫畫畫,一邊寫一邊問,“為何呢”
張宗子說,“小子也不知道,只覺得云縣那里,仿佛是一處全新的天地。在那里,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沒有限制,就連小子這樣無用的人,到那里或許也會變成新的一種人。”
他的說法,哪怕是朋友也未必能夠理解,父親、伯父就更不用說了,但徐大人并沒有取笑他,張宗子便覺得自己和徐先生在心靈上似乎更靠近了一些,在夜色中,他大膽地問道,“先生又是為什么愿意到云縣去看看呢”
這是個危險的問題,倘若徐先生回答了,便證明了他并非被擄掠而來,而是金蟬脫殼,使計前來,便等于是落了個把柄在張宗子這里。但徐先生好像也并不在意,他很自然地回答了起來。
“啊,也是因為,云縣那處,是全新的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