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少爺摸了摸頭,有些訕訕然地說,“非如此,不足以發泄心中的怨氣,這世上怎能有人知曉了纏足的真相后,還給女兒纏足的還有做那折骨纏的,真是不積陰功虎毒不食子,畜牲都不這樣狠心”
說到這里,他臉上猶存憤憤,沈曼君看了他幾眼,心中對張家少爺倒是頗為改觀,不過又覺得他失于苛刻了,折骨纏且不說,這扁平足一事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若是不知,為了美觀纏長,似乎也不能說存了多少的壞心。
這幾人在這里輕聲議論,沈曼君不便參與,只能保持沉默,她也察覺到徐先生等人的尷尬正因為沈曼君是舊式的女娘,便使得他們的禮儀也舉棋不定,倘若是買活軍這里的活死人,那么男女對談是很正常的事,因為買活軍沒有這么復雜的禮儀,說不準現在眾人便已經高談闊論了起來。而倘若按照舊式的禮儀,那么沈曼君壓根就不能出現在這里,她在夜里和這幾個外男獨處本身就是極其嚴重的逾矩。
尷尬,這是沈曼君在云縣感受到最主要的情緒,這尷尬時深時淺,但從來沒有徹底消散。她知道歸根結底,在于她既不能堅決地抵抗買活軍,又不能全盤地接受她總是要回去的,如果在這里完全地接受了買活軍的方式,回去之后該如何自處
而要說堅決抵抗,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她是自己情愿到這里來的,也是自己努力考了第一名,分明還在往上爬呢,只是暫沒有取得很好的效果,在此時若是顯示出了抵抗來,那豈不是會被譏笑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
這種尷尬,浸透了沈曼君這段時間的生活,她像是被買活軍用仙藥釣起的魚兒,不上不下地撲騰著,甩出尷尬的水星,讓她身邊的人也跟著尷尬了起來。眾人談論了一會,買活周報的編輯來了,這幾個編輯年紀都很輕,也是有男有女第二個女性的出現稍微緩解了沈曼君的尷尬,她不時和女編輯談幾句,但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始終還有一口氣,一直梗在那里,讓她比平常更難挺起胸膛來了。
外頭傳來一陣嘈雜,是隔壁散會了,一群人嗡嗡地說話,散到了院子里,幾個疲倦的秘書甩著手走了出來,而謝六姐還端坐在長桌后閉目休息,幾個人也都止住了話頭,不約而同地透過兩重玻璃窗望著謝六姐。
沈曼君在過年看仙畫的時候,確然見過謝六姐一面,這個女賊酋鼓動人心的本領極強,活死人對她如癡如醉、奉若天神,就連沈曼君夫婦也不由得心生敬畏,在當時的強光之下,只覺得她龍行虎步,大有天人之資,至少也是個亂世天魔星。但這一次在縣衙里見到開會的謝六姐,又見到了會畢小憩的她,感覺又不同了。
謝六姐的姿色反而不是她留意的重點,沈曼君也不知道自己在觀察什么,只覺得這些事情太過實在,反而比神乎其技的那些仙器更為令人驚奇一個仙人,大灑神通,對神州大地造成這樣的改變,這好像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是仙人。也不必去猜想她是如何辦到的,百姓為何會擁護仙法,為何能擁有這么多神乎其神的東西,還有那艘大船仙法。
但此刻,當她看到謝六姐擰著眉心小憩的時候,這種對仙法的幻想已經悄然崩塌了,一種新的,沈曼君不太喜歡的認識逐漸浮現,買活軍買活軍也是靠著一個接一個的會議,靠著軍主的勤政創造下自己的統治,雖然仙器是離奇的,但統治卻似乎確然是實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