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妻子的變化實在是太快了,這讓吳昌逢不禁有了一絲陌生僅僅是一個晚上,雙方的立場便完全調轉了,妻子現在一下又從保守變得極為激進,不但要接自家的孩子過來,還打上了親戚家孩子的主意。
“不如就以放足為由頭好了,我記得大姐也和我一樣,不能久走,否則足心疼痛,可帶信讓他們來云縣做鞋,并為諸女兒輩定制,再附上船票川資,此外昭齊體弱,讓她來云縣調養一陣也好。嗯,我記得宛君姐平日對趙醫婆很信任,明日可去問問,趙醫婆是否已加入白蓮教,若是已經入教,那十成里就有九成穩了。報紙文章發了,寫信附帶送去,再請趙醫婆從中轉圜說合,川資已付,船已包下,按大姐和宛君姐的心思,必不會置之不理”
“曼曼,曼曼”
吳昌逢是真的慌了,他一疊聲地喚著儼然已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妻子,“怎么忽然就說到這里了這船票咱們手里”
“船票的錢官府來出。”妻子說,她的心情似乎悄然間明媚了一些,似乎這說出口的計劃反而減輕了她心里的負擔,她在吳昌逢懷里變換了一下姿勢,重新找了個舒適的地兒窩著,“今晚會上定下的六姐需要年紀稍長些,知書達禮,聰慧靈醒的女娘來為她做事。”
吳昌逢想到自己見到的畫面,不由驚呼道,“你這就把姐妹們全都賣了哎喲”
他立刻吃了一肘子,妻子不悅地道,“什么賣了”
吳昌逢不敢再說話了,不過仍很難認同妻子,只能保持沉默,但妻子的改變依然讓他驚訝莫名妻子一向是不太喜歡買活軍這里的,而以他對妻子的了解,哪怕是死,她也不會屈服強權,實在是個強項令,謝六姐究竟是做了什么難道真是給妻子喝了什么香灰,迷惑了她的心智
“不要亂想。”妻子仿佛看出了他心底的念頭,忽而又開口說,吳昌逢便只能唯唯諾諾,妻子又嘆了口氣,用手肘把自己撐著半靠了起來,幽幽地說,“三哥,你就沒有想過,買活軍如果有朝一日,打到吳江之后咱們的日子該如何過”
“咱們家里的那些田畝,倒也有個幾頃,按買活軍這里的規矩,是一定會被低價買走的。到時候,沒有了佃租,該怎么過活呢”
吳昌逢便樂觀地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以我們家來說,你做老師,我做文書,無論如何也不比前幾年更差的。”
這幾年的光景,對于他們這些人家來說是很難的,因為田產連著幾年下降,家中的佃租往往不得不予以減免,便等于是只出不進,吳昌逢帶著妻子去嘉興找機會投資鋪子,也是因此,只是他實在也不善于投資,因此又虧損了不少。妻子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啊,天生就這樣,樂呵呵沒心沒肺的可你想,若換作是其余的兄弟們呢他們要讀書科舉,錢從哪里來呢”
“錢是只能從佃租里來的,咱們這些人家,不論多么清貧也好,降生以來,便幾乎都沒想過外出去謀生所謂的工作,最多不過是謀館做夫子,但收入的大頭依然是來自于田地,買活軍低價買了田地,只有一筆小錢在手,一家分一分,各自還能剩多少”
“原本旱澇保收,怎么也有自己的一塊地,不至于餓死,現在呢田地沒有了,考科舉的希望也沒有了,若不知營生,以后的日子還能和從前一樣嗎”
吳昌逢心中,雖然沒有和妻子一樣如此透徹地考量這個問題,但也曾偶然浮光掠影地想過這件事,不過因為佃租實在逐年已在減少,他還是相當樂觀的,“這個,那便只能順其自然了呀,那不然還能怎么辦呢”
“那是你脾氣好,脾氣不好的人,寧可吊死,都不會過這樣一文不名的生活,他們心中會多憎恨謝六姐,是你無法想得到的但對當朝天子心懷怨望的人,又有幾個能有好下場呢”
“那六姐如此慈悲,總是會給條活路的吧怎么說,那可都是鄉賢啊,文人啊可都是筆墨如刀的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