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任丘起身取來了一向擺放在書房里的萬國坤輿圖鑒,在桌上展開,“諸位請看,從雞籠島往上,琉球、那霸、東江島、東瀛,往下,瓊州、壕鏡,這些小島,既然善于航海的西洋人想要,那么看重海權的謝六姐一定也想要,她此前也和黃謹說過,有意前往安南、呂宋經營,現在又從遼東大量吸納流民”
“是了,是了,所以她是為了取雞籠島,而取了福建道,而不是為了福建道,去取雞籠島。”吳猶三看著輿圖,也是恍然大悟,喃喃道,“雞籠島和福建道距離極近,如果不取福建道,則雞籠島始終有被偷襲之虞,取走福建道以后,此道四周多山,大軍難以攻伐,又相當的窮,軍事上的壓力實在不是太大,便可從容作養勢力,生息人口。”
“不錯了,福建道八山二水一分田,實在是很雞肋的地方,彼處溺嬰成風,不是沒有緣由。”崔薊州也道,“那處為何海盜多,漁民多,種田是養活不了那么多人口的而如今有了雞籠島和瓊州島這自古以來人煙稀少的地方,便可把多余人口往兩個大島轉移,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南下去占領呂宋。”
“是了,買活軍的思維,和所有爭霸天下的草頭王都是不同,便在于此,她對于熟地、城鎮,是看得不重的,她會種田,有高產稻,而且有水泥,還有火器,建城根本不在話下,人煙稠密的江南道,能給她的無非就是這些,而她需要的東西,便是現在也要從外界運來,都是些礦石、皮棉什么的,現在的福建道難道有什么東西是自產的么既然要運,運到雞籠島和運到云縣又有何不同”
分析了這么多,只是為了肯定一點,那便是買活軍對于傳統陸地的渴望不像是別的義軍那樣急切,并不會目標明確地直取京城,重心的確依舊偏南,雖然買活軍的確一直是這樣說的,但如果眾人連分析都沒有便完全信實了,那才真是傻子。而一旦確立了這一點,那么局勢就很明朗了買活軍、建賊、闖賊、西賊,這四賊之中,如今對天下威脅最大,長遠來看潛力最大的無疑是買活軍,沒人會愚蠢到視而不見,但朝廷要優先處理的卻依然還是建賊,這里的先后關系依舊沒有變化。
原因么,也極為簡單,那就是地理位置。買活軍在福建那是個快馬都要跑十幾天的地方,路上稍微出點差錯,就是二三十天的延宕,而建賊,可就在三百里外的寧遠一線就算買活軍強到無可匹敵了,那人家也是在福建,朝廷還是得先收拾建賊。更何況,買活軍要發展,是往南去,往敏朝的疆土之外去,套用他們報紙上的邏輯,這還是為華夏開疆辟土呢,但建賊呢他們往北去有何意義那是鳥不拉屎的地方,養不活人,天氣會越來越冷,他們想活命就只能南下,那么敏朝和他們就根本沒有徹底談和的可能。
不知不覺間,常看報紙的這些大人們,都接受了買活軍天氣會越來越冷、極端天氣會越來越多的說法,并且以此作為自己判斷政局走勢的依據,而且這種潛移默化,當事人是不自知的。吳猶三注視著萬國坤輿圖,目光在關隴一帶反復流連,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突地說道,“其實,若能讓買活軍的鹽販子深入內陸,接走關隴流民也不失為好事。那處已經大旱多年,連人畜飲水都只能勉強保證,今年眼看著又沒下幾滴雨,若土豆的收成不像是買活軍說得那樣好,秋后是一定又要大鬧起來的。”
“這就要看朝廷的局勢如何發展了。”田任丘冷冷地說。“買活軍若不發后頭的文章,屁事都沒有,只要把榕城、泉州那幾戶人家送到之江道,難道他葉臺山還真能說要打不成哪來的銀子哪來的兵福建道沒了就沒了,薩爾滸沒了不也沒怎么樣么只要買活軍還給送遼餉,之江道、廣府道的夏稅秋稅還能解得上來,不過是打打嘴仗”
“千不該,萬不該,謝六姐發了這篇所謂政權、國家、文明的雄文也不知她哪來這么多怪詞兒。”
田任丘又拿起報紙,輕輕地撣了撣他如今雖然是錦衣衛,但也是正經的進士門第,對這樣的文章咂摸得很深,見地或許更勝過九千歲。“這篇文章,讓建賊心里不安了,也讓那幫西林黨心里難受得很這文章里的傳承,說了歷史,說了語言,說了文字,可就沒說這千秋萬代的圣賢學問,這可比要他們的命更誅心啊。”
“如此一來,其人必定要圍繞福建道一事大做文章了,但真的能打嗎讓他們打,他們也不會去的,去打就是送死,西林黨夾袋里本就沒幾個武將,現在更是尋摸不出來的。但這不過是幌子而已,真正的用意,我猜應該還是要朝廷許他們開辦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