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孫初陽都能推出這些發展,說得笑了起來,直道,“是學生想當然了,只要還有一道收割仙人跳莊家的手段在,這做莊的人便不會多,會去做莊的,原也不是老實人,如此把他們打發出去,也好”
“這里還有許多關節,是你還不知道的,總之以買活軍的精細統治手段,想要遠走高飛,禍亂法紀,遠沒有那么容易。”徐子先頗有些炫耀的味道,“日后你住得久了,慢慢便能體會,以六姐的說法,買活軍這里要調理治安,不怕大匪大盜,只怕什么只怕民不聊生,不做這些皮肉買賣活不下去,只怕法不責眾,做的人太多了,形成了許多暗地里的規矩,利益鏈條鏈到官府里,扎下根了,實在是管不過來,只怕買家云集,那就終有人動心想賣。這三點,實則是互相促進,民不聊生,也就只能法不責眾,既然已經法不責眾,則必定形成鏈條。”
“因此,要從根子上斷了這樣的事,使其始終只是少數,歸根到底,還是民生,民生好了,百姓們不做這些事,也有飯吃了。那么好吃懶做,只愿做這些事來謀生的人;貪得無厭,有了工作還不夠,還要零碎做這些來攢錢的人,自然也就成了少數。”
“不錯,不錯”這幾個論斷,在孫初陽來看,極為扎實,尤其是和民生有關的幾句,更是說到心底,讓他對謝六姐心馳神往,幾乎五體投地,“打掉了這兩點,再以邪道手段嚇阻了買家,以精細統治佐之,不說將此事完全杜絕,但也至少能將其遏制在一個極低的程度,至少至少從經濟的角度來說,對稅收的損失,是要小得多了。”
“自是如此了,此事,就不能給它成了氣候,一旦成了氣候,有了幫會,如此發展起來,便是不斷在官府身上吸血,更不知要因此滋生出多少弊病,養出多少脫離社會的江湖人。”徐子先對于云縣的治安顯然還算滿意,“實際上自從傳出了本地的規矩,又鬧出幾樁案子之后,外來客商幾乎就絕跡聲色,如今云縣城里的風氣,和外頭比起來,實在極為清朗,便是有真正下了狠心,一定要做實在買賣,高張艷幟的奇男女,也只能做本地的熟生意,是攬不到外來的客人的,如此也常常被鄰居寫信舉報。”
“若信中實名舉報成了,能分得賞錢,便是匿名舉報,至少也能肅清街坊妖氛,少些被傳染疾病的機會。實在來說,打痛了買家,嚇阻了他們,效果便是不差的,我聽聞更士衙門甚至還有釣魚的行家,扮作清俊小倌,無事便去街頭巷尾招引生意,若是上鉤的,便通通送到彬山去,內里傳言,尤其是各地礦產缺人時,釣魚最兇。如此將水攪渾,則本地人也戰戰兢兢,紛紛自危呢。”
此時天下間做皮肉生意的,本就是男女各半,那煙花勾欄的龜公,有許多不是從前的小倌,便是因太丑,買來后不讓他做小倌,讓他做個雜役,這樣一步步爬上來的。小倌的市場實在是不小的,因此孫初陽并不覺得異想天開、驚世駭俗,不過付諸一笑。
將這番對話仔細品味了許久,一面嘆服謝六姐見事之獨到,一面也是還有些疑慮他倒不是疑慮這一策的效果,實際上,一聽說原來買活軍并非不追究仙人跳的莊家,孫初陽便知道這其中的道理已經圓滿,真正膽大包天,天生下來就不喜歡遵紀守法的人,便都被買活軍的政策鼓舞著,咬一口肉便設法逃走,而膽子小一些,想做細水長流生意的,卻也被連累著擾亂了市場。從消滅皮肉買賣來說,這一策是確然有效的。
只是,這一策中,還有不少細節,讓孫初陽感覺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仿佛只算透了人心之惡,而少了勸諭向善、弘揚正氣的味道,長此以往,似乎會讓民風變得更為冷酷,百姓間彼此提防算計、爾虞我詐倒不是說這政策本身有什么問題,只是覺得規矩中還有許多不到之處,又或者很需要當權者的把握,一旦當權者的心歪了,這規矩便極易發酵為惡法冗規,反而讓百姓們人人自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