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忙會意點頭,王老爺將道袍擺略整整,這才又露出笑容來,搖著身子從通往藕深處的小徑前走了過去,路高聲和幾個朋友又賭起了個月春日的東道,“我這并山園的冬雪雖然可賞,但春色更可辜負”
“我這并山園的冬雪雖然可賞,但春色更可辜負”
熟悉的男子聲音,順著風吹進了蜿蜒小道之中,傳到了水邊的二層小樓中去,讓這方靜謐的世界多了些外頭的聲音,坐在窗邊刺繡的兩個姑娘,便都約而地把眼神調向了玻璃窗外,但她們的視線,被樓旁茂盛的花木阻,能聽到的有家主那熟悉的聲音。兩個姑娘的耳朵都很靈敏,為在這樓,最常發生的變化就是聲音。
這是座繡樓,在江南富庶之家中很常見,越是富庶的地方,越有財勢的人家,便越熱衷于為自家的女眷建筑繡樓并山園的繡樓算是大的,外三間開,樓梯各開在堂左側、右側,上樓后,堂拐,樣有左右兩個房間,樓的房間住丫鬟、放雜物,樓上的房間住小姐。般來說,小姐十歲以后,大部分時間都居住在這。
平日,兩三能到長輩跟前請個安,便算是受寵的了,若是受寵的姑娘,已是說人家的年紀了,還當好好地學學規矩,進了繡樓是輕易能再出來的,也就是逢年過節,能夠被婆子背出繡樓,到親長面前去問個好。小姐們輩子能好好地游個兩三次園子,便已是難得的福分了。
她們雖然住在并山園,但和園中的景色沒有絲毫的關系,這茂盛的花木,阻隔了外男窺探的眼神,也阻隔了她們的視線,兩個王姑娘唯能聽到的,有外頭的聲音,鑼鼓聲唱戲聲歡笑聲聲音在并山園是稀缺的,它們毫無保留地灌進繡樓,灌進小姐們的耳朵,仿佛也填充了屋內的寂靜
繡樓,最常發生的變化就是聲音,最缺乏的也是聲音,為姑娘們做針線時是說話的,女子以貞靜為,若是嘀嘀咕咕沒個完,被樓豎著耳朵的教養嬤嬤聽到了,或許便打手心兒,又甚至是向母親告狀,姑娘的心兒還得磨磨,然去了夫家,怕是吃苦頭呢,于是連請安都被取消了,接連幾個月被關在這陰暗狹小,直起腰似乎就碰頭的二樓房間,關到嬤嬤滿意了,才能放出來往父母跟前去。
吳江出才女,她們多少也聽過沈、張、葉、吳幾家的頭,也知道如今吳江、太倉乃至姑蘇城內,都流行把女兒捧為才女,她們也讀書識字,甚至偶爾這些姑娘們也有機會以詩歌和親戚中的姐妹唱還,并且偶然流落些經過潤色的閨閣筆墨在外,但這妨礙父母平日讓她們住在繡樓,為雖然沈、張、葉、吳那幾家的女孩兒們過著自由的日子,但偌大個吳江,百萬人口,也過是那么四五十的才女,能夠詩歌唱還,彼往來。
還有更多女兒家,她們沉默地在這些精美的園林中,在這些低矮的繡樓中,在極度的錦繡繁華之中被禁錮著,過著囚徒般的清苦日子,每日在昏暗的閣樓中,垂頭做著針線,這是人們稱羨的優美體態,猶如鳥樣謙遜地彎著頭針線做出來的,可見我家女兒的賢惠。
但她們也是聽說過買活軍的字的,王瓊華今年十三歲,上繡樓居住已經三年了,去年,祖父為繡樓換了玻璃窗,這樣合著明光瓦,白日二樓中也有了點光亮,再和以前樣,白日都點燈。這都是買活軍的東西她還放了腳,為買活周報上說了,裹足對健康有害,而祖父向是自詡很開明的。
王瓊華的許多親戚都沒有放腳呢,她們家也是許看買活周報的,半個月前,新春吃酒時,姐妹們都很羨慕她的生活,王家有三房親戚,有王瓊華放了腳,其余的姐妹們都還是裹著長足,而她身邊坐著的小姑姑王婉芳,今年過八歲,便為裹了斷骨纏,腳已經畸形了,纏足反而無法走路,到現在還纏著足。
家那個會裹斷骨纏的婆子,聽王瓊華的丫頭報喜說,對于買活軍的說法,非常的以為然,還說了許多纏足有助于美德的話,大有非議王家人信買活周報的意思,被主母差人打了幾十棍子,抬到鄉的莊子去做活了。
知道新期的買活周報,會會繼續說放足手術的事情,算著日子,報紙應該已快到了
她心在焉地刺著手中的帕子,偶爾看到小姑姑渴望地望著窗外,由得微微嘆了口氣,王瓊華才十三歲,但她覺得自己已很老成了,她心中裝了無限多的心事,無限多的憧憬,還有無限多的愁緒,還能忍耐著將有的感情,都吞咽進心,在嬤嬤們面前點兒也帶出來。譬如她覺得活著實在是很沒有意思的事情,但她就從曾和嬤嬤們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