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著云峰山那個大村子,去年起商隊都不敢往那過”
其實,王家村距離城區走山路也不過是兩個時辰,但消息閉塞,以至于不知近況又是很正常的事情,天花是幾乎沒有藥的,出血熱也沒有,在北方瘟疫多發的大背景下,村鎮居民唯一的辦法就是減少和外界的往來,尤其是村落,除了懂得一些醫藥的老人之外,幾乎從來接觸不到正經大夫,他們只能是一聽到瘟疫,便盡量減少外出,不再到城里來找工做。
城里的居民們也差不多,一發生瘟疫,便立刻要封城,掖南是天花的中心,四面城門就都封起來了,周圍的州府也都紛紛派人攔路,對于新來的百姓盤問得非常嚴格,不許掖南方向的商賈入城。
不過這對于病毒的傳播實際上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掖南起疫之后,盡管立刻就被封城了,但土山這里在數日后還是有人發了痘子,這事實上就意味著防備的失敗,疫病的陰影很快就在城鎮上空蔓延了開來。
誰能高枕無憂呢大概除了那些得過天花而沒死的麻子之外,便是種過,或者自以為自己種過牛痘的人了,他們可以少驚慌一些,其余人出門時哪個不是擔驚受怕的在臉上綁著布巾,模仿著周報上的說法,以為這就算是戴過口罩了,以此來獲得一點安慰。
其余人,不論年紀老少,都是沒有得安穩的,因為上一次沒有得天花,不代表這一次也不會得天花,就如同上一次沒有得出血熱,不代表這一次也不會得一樣。
這一二十年來,北方的疫病已經反復流行了很多次了,再愚鈍的人,都從身邊血淋淋的例子里得到這樣的結論完全就是靠運氣,每一次的流行都是如此,少出門,關緊窗戶,打死老鼠,隨后便聽天由命了,真要你得了,那也不必看什么醫生,大多數大夫都看不好,大多數的百姓都沒有錢,便在家靜養罷,熬不過去,那也是命
去年的流行便是如此,土山這里也死了四十多人,要說為什么比掖南好,那就是這里的縣學教諭是有見識的,從周報上看到了傳染病患者要集中安置,和健康人分開,便組織了土山這里的麻子們,將患病者全都關在城隍廟里,每天給點食水,好了便放出來,沒好便立刻丟到城外去,架起木頭來燒了,只一人帶一捧骨灰回來,留個念想。
若是有家人愿意跟進去照顧的,那也跟著進去,許進不許出,四周都派了兵丁,戴著棉布口罩,在一條街外防守,城隍廟附近的人家,也都被趕出來暫住在別人家,如此熬了一個多月,城里逐漸沒有新發,土山的這一波,便算是過去了,但掖南、王家村卻沒這么好,斷斷續續鬧了兩三個月,死了數百人,又有數百人因此成了麻子,滿面都是痘瘡疤痕,從此絕了仕途,甚至要一輩子帶著斗笠冪籬遮掩相貌。
在這個時候,見到有人面覆紗巾,說話聲音嘶啞,又或者雙目失明的,許多都是得了天花幸存的人,活是還活著,但此后也只能算是半個人了,任何要見人的事情都做不得,婚配自然也不消說了,幾乎都是已經絕望。
雖然是難了點,但也比出血熱好,出血熱那是真的十室九空,每一波流行,土山這里不死個數百人都算是少的。唏噓也不是不唏噓,但更多的還是習慣,家人哭時,陪著嘆息幾聲,一轉頭鋪子還得開,地也還得種,不然吃什么便是沒有疫情,這鬼天候,每年的口糧也都成問題。
“從前俺們這里難道不是極好的地方老千年前,齊國國都都在這里,蓬萊仙山就在這里多富裕那是只有外頭的人來俺們這里的這些年唉都走了,都走光了大好的地,荒在那里,沒得人種”
今日后晌,街上許多人去看縣太爺種痘時,又被喚起了對去年疫病的感慨,只聽著老人這樣說著,也紛紛報以嘆息,登萊這里,日子還算是好過的了,畢竟靠海,又有商船往來,物資比別處豐富,別的地方,更是可憐,遼東流民逃到山陽,發現山陽的百姓早都因災年往南方逃去了,這一去有許多都再回來不得,地乘機被富戶占了,遼東的流民被招為佃戶,暫得了幾年的安穩,又因為天候和疫病,也棄田不知流落去了何方或者是染了病,早化作亂葬崗上的一朵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