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人演了大發,一個人演了數落人的村民長輩,雖然身份隨時變換,但因為全是身邊事,觀眾竟沒有一個是不能理解的,都看得極入神,不住點頭,有人不知不覺還喃喃說出口,“這可不就是阿里村的實事兒只沒有女娘分田這一遭罷了。”
便是狗栓,也覺得這跨越了千里的情景再熟悉不過,難道不分南北,全天下的百姓說閑話時都是這般樣子他見著那張大發回到家里,和聽了議論的公公婆婆一起,圍著正在灶下燒火的何賽花數落雖然沒有東西,但看她那夾柴火的動作,可不就是在燒火
“賽花你的心野了”
“賽花,要不這田還是算在大發那里”
“賽花,你作甚一人去找吏目老爺說話吏目老爺一句話,便能發落咱們全家”
何賽花埋著頭任三人合著數落,胖子又出來旁白道,“做人媳婦難為他種田,為他做飯,為他紡布,還要挨他家閑言碎語,賽花的眼淚往心里咽一心只想種好田,自己田的糧食吃了自己心安,莫爭他人閑氣,只等著分糧種,下田去,為自己掙來安身的根基。”
戲演到這里,臺下已有女子抽泣之聲,便連男觀眾,橫豎何賽花并非他們妻子,又是這出戲的主角雖然他們不知道什么叫做主角,但觀眾還是本能地為她考慮。臺下又有人叫道,“大發這廢物,和他離婚跟我過去”
這樣叫的男子為數還不少,可見在之江道,娶不上媳婦的農戶也還是多,眾人又發一笑,此時幾個家人逐漸散去,賽花擦了擦臉頰,又站起對觀眾說道,“春耕了今年田老爺下鄉,帶來兩樣的種子,又帶了育秧的大木盤,犁地的鐵犁鏵,插秧的鐵機器,大木盤要錢打,鐵犁鏵要錢買,鐵機器也要錢租,要的都是錢哉”
“賽花我的口袋空空,又該去哪里賒賬村里人怪言怪語,也不肯在木盤里育秧,只排隊買鐵犁鏵,家里人湊錢買了鐵犁鏵,卻不肯給我用,要我靠人力去拉那木犁鏵,把兩畝好地耽誤了嗎”
看到這里,非但婦女,便連好些農戶都著急了起來,狗栓更是其中最投入的一個,幾乎都快氣哭了,直叫道,“壞透了心笨極了腦子該天殺的災殃們”
什么仇什么怨,不能礙著人種田,這是鄰里都會幫一把的事,夫家卻如此冷漠,怎么叫人不生氣何賽花只能又背上包袱,回娘家借錢,她父親還不愿借給她,何賽花又哭又鬧,“狠心的爹娘,貪我的彩禮,把我嫁給體弱的張大發,沒給我一文錢陪嫁,哪有這樣的人家呸呸呸扣光你的政審分叫你一輩子做一畝田的佃戶,沒有得半點陰功”
若是這戲以何賽花父母為主角,此時臺下便會說何賽花不懂事,但何賽花做主角,大家便都覺得何賽花的父母也太小氣,哪有一文錢陪嫁不給的多少總打發幾個臉盆。看著何賽花撒潑借來了銀子,又買了木盤育秧,又借了鐵犁鏵來,自己在那里做著下死勁的模樣,在前頭拉,而張大發在旁邊有氣無力地幫著扶,一副偷懶的樣子,臺下忽有一名大漢叫罵道,“張大發你還算是個男人廢物”
說著,不知哪里便飛來一個小石子要砸那張大發,所幸準頭不佳沒有砸中,不過眾人并不喝止他,反而跟著罵道,“廢物離婚離婚”
按說起來,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說到婚事,那都是勸和不勸離的,這般臺下叫著離婚的實在是少數,但奈何種田上偷懶耍滑使絆子,實在是太氣人,這罪甚至比吃喝嫖賭更讓臺下的農戶們難以忍受,一時間離婚之聲大作,胖子不得不在臺邊上敲了幾下鑼,方才把臺下的聲音壓了下去,讓臺上的表演得以繼續。
“這秧苗,好壯實”